我不能再給她猶豫的時間。必須趁熱打鐵,在她被恐懼壓倒之前,給她一個看似“可行”的方案。我的語氣變得更加哀切,同時也巧妙地注入了為她著想的“真誠”:“我知道,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怕,風險太大了!所以,我們不需要做太多,不需要你去做任何明顯出格的事情。你隻需要……隻需要在下次你們的人去邊境集市交易,或者,有你絕對信得過的人,恰好要去中國那邊的時候,幫我捎幾句話給那個‘生意夥伴’就行。就幾句簡單的話,聽起來就像……就像普通的生意往來詢問,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特彆注意。”
我刻意將行動描述得輕描淡寫,極力強調其“簡單”和“隱蔽”,試圖將那滔天巨浪般的風險,偽裝成一道可以輕易邁過的小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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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捎幾句話?”諾敏抬起眼,遲疑地、求證般地反問,眼神中的掙紮似乎因為這條“看似簡單”的路徑而緩和了一絲。
“對,就隻是幾句話。”我斬釘截鐵地點頭,給予她最肯定的答複。然後,我用一種清晰而緩慢的、仿佛在交代一件無比重要又尋常家事的語調,說出了那套我反複推敲、字字斟酌的“口信”:
“你就說:‘表哥托我問,上次那批在運輸裡受了潮、出了瑕疵的玉石料,老板那邊現在還願意收嗎?如果願意收,是按我們之前談好的老價錢結算,還是需要按現在行情,重新定個新價錢?另外,尾號是739x的那個銀行賬戶,現在還能正常使用嗎?還有,表哥之前寄養在老板那裡的那隻、名字叫vigi的獵鷹,最近好像有點焦躁不安,總想往外飛,希望老板能多費心,安撫一下。’”
這段話,每一個詞,每一個停頓,都浸透著我的心血與算計:
“表哥”:直接指向那個虛構的、已“被害”的中間人,建立合理的情感與邏輯連接點。
“受損的玉石料”:隱喻遭受重創的“賬本”勢力,或者泛指“獅王”集團出現問題的毒品交易鏈。
“老板還收嗎?”:核心試探。詢問楊建國方麵是否仍在持續關注此案,是否仍需要我這邊提供的情報支持。
“老價錢還是新價錢?”:關鍵詢問。暗示“獅王”內部因“山魈”上台而發生的權力格局劇變,是否需要我方調整後續的行動策略或接頭方式。
“尾號739x的賬戶”:這是從“黑蛇”殘片上獲取的、未經任何加工的真實信息,是直接指向“賬本”秘密資金渠道的鐵證,是情報中最具殺傷力的實體部分之一。
“vigi的獵鷹不安分,需要安撫”:這是整個口信的畫龍點睛之筆,也是最高級彆的警報。“vigi”代號的確認,證實了之前情報的準確性;“不安分”則明確指向保護傘網絡因我傳遞出的證據而產生了劇烈震蕩,處於不穩定狀態;“需要安撫”則是最高等級的請求——請求指示,請求確認下一步行動方向,請求緊急支援!
這段話,在外人聽來,活脫脫就是邊境地區司空見慣的、關於玉石生意瑕疵處理、價格磋商、賬戶確認乃至寵物托管的瑣碎家常。它混雜在成千上萬條類似的、模糊的邊境通訊中,如同水滴入海,極難被甄彆、被關注。然而,它一旦傳入楊建國的耳中,以他的專業素養和對前期情況的掌握,立刻就能像解讀密碼本一樣,瞬間破譯出其中蘊含的全部驚濤駭浪!
我一字不差地複述完畢,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破肋骨。我緊張地、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諾敏的每一個細微反應。她認真地聽著,嘴唇微微翕動,無聲地跟著默念了一遍:“受了潮的玉石料……老價錢新價錢……739x……vigi的獵鷹……”她抬起頭,眼中雖然仍殘留著一絲對未知的疑慮,但更多的,是一種接受了重要托付的、近乎虔誠的認真:“我記下了。但是……那個生意夥伴,他具體在哪裡?叫什麼名字?店名是什麼?”
“他叫楊建國。”我報出這個在我心中重複過無數次的名字,語氣保持平穩,“應該在孟連口岸附近,經營一家……一家土產雜貨店,我記得,店名好像叫‘興民’。”這是我與楊建國早已約定的、數個緊急聯絡點之一。它在記憶中有些模糊,帶著不確定性,但我此刻隻能祈禱,這個點依然有效,這條線,尚未斷裂。
“楊建國……興民土產……”諾敏低聲重複著,像是要將這兩個名字刻進腦海裡。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豫和恐懼都隨之吐出,看向我,那雙褐色的眼眸裡,此刻閃爍著一種下定決心的、近乎悲壯的堅定光芒:“好,我答應你。下次我們有人去那邊,我一定想辦法,把這話帶到。”
一股混合著巨大如釋重負感和更深、更粘稠的負罪感的洪流,瞬間將我吞沒。我成功了,我為這團致命的“火炭”,找到了一條看似可行的、儘管脆弱無比的傳遞路徑。但與此同時,我也清晰無比地看到,我親手將眼前這個救了我、給了我一絲溫暖的女孩,推上了那條通往未知危險命運的、狹窄而脆弱的鋼絲。
“諾敏……”我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哽咽起來,這一次,那堵塞喉嚨的酸澀,並非全然來自表演,“謝謝你……真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到她皮膚的前一刻,猛地停住,僵在半空。那隻手,沾滿了算計與利用,仿佛不配去玷汙她那份沉重的、帶著體溫的信任。
她看著我這般情狀,那帶著掙紮與決絕的臉上,反而努力扯出一個安慰性的、略顯蒼白的笑容:“彆這麼說。你好好養傷,比什麼都重要。而且……”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下來,卻帶著一種堅定的認同,“對付‘獅王’,本來也是我們一直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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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開始像往常一樣收拾碗筷,但動作明顯遲緩、沉重了許多,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都透著心事重重。她走到那扇簡陋的竹門前,腳步停頓,沒有回頭,隻是用極輕的、卻清晰傳入我耳中的聲音說:
“我會……非常小心的。”
竹門在她身後輕輕合攏,發出一聲輕微的“哢噠”聲,卻如同沉重的閘門落下,隔絕了兩個世界。
我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力氣,猛地向後癱倒在冰冷的矮榻上,後背的傷口因方才極度的精神緊繃而傳來一陣清晰的、報複性的刺痛。右手的舊傷,那鉛塊的沉重感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清晰,仿佛已經與我腕骨融為一體。
情報傳遞的路徑,終於被我以靈魂為代價,鋪設了出去。儘管它細若遊絲,險象環生,但總算在無邊的黑暗中,透出了一絲微弱的、通向希望的曙光。
然而,我的胸腔裡卻感覺不到絲毫的輕鬆或喜悅,隻有一種沉甸甸的、如同被浸透水液的棉絮堵塞般的窒息感。我將所有翻盤的希望,所有任務的成敗,乃至我自身的安危,都押在了一個女孩的勇氣、機智和那虛無縹緲的運氣之上。這其中的任何一個環節,隻要出現哪怕最微小的紕漏——她引起吳吞或她父親的疑心,口信在傳遞過程中被截獲並被有心人破譯,那個“興民土產”的聯絡點早已暴露……等待她的,將是我無法想象、也不敢去想象的淒慘結局。
我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竹樓外,緬北山區特有的夜晚聲響——不知名的蟲豸鳴叫、隱約的狗吠、守夜人單調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入耳中。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痛徹地感受到,所謂“使命”的代價,遠不止是犧牲自身的肉體與安寧,它更包含著一種冷酷的、不得不將他人的命運與生命,也一並放在那血腥天平上衡量的殘酷抉擇。
這危險的傳遞,每一步都踏在用人性與良知鋪就的、搖搖欲墜的鋼絲之上。而鋼絲之下,是等待著將一切吞噬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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