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警方行動
時間,仿佛一頭負傷的野獸,在緬北潮濕悶熱的空氣裡,拖著沉重的步伐,艱難地向前爬行。距離那場寨外驚魂,又過去了整整兩天。
這兩日,我如同被遺棄在時間長河邊緣的一粒塵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著雙重的煎熬。身體的傷痛是持續而具體的:後背的槍傷如同一個永不熄滅的火種,深埋在肌肉與骨骼之間,每一次不經意的翻身、甚至一次稍深的呼吸,都能引燃一片燎原的劇痛,痛得我眼前發黑,冷汗涔涔。右手的舊傷則更像一種陰魂不散的詛咒,維持著一種沉悶而頑固的灼痛,它不再劇烈嘶喊,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那些深植於靈魂的背叛、利用與難以洗刷的汙跡。
比身體更痛苦的,是內心的焦灼與懸空感。我像是一個被切斷了線的木偶,困在這座簡陋的竹樓裡,與外界的一切信息隔絕。阿隆成功抵達孟連了嗎?那套用謊言和希望編織的暗語,是否安然送達“興民土產”?楊建國,他聽懂了嗎?他能從那些關於“玉石料”、“價錢”和“不安分的獵鷹”的隱語中,拚湊出“獅王”集團內部權力更迭、保護傘網絡動搖的驚天真相嗎?警方會相信嗎?他們會行動嗎?
這些問題,如同黑暗中盤旋的蝙蝠,一次次撞擊著我脆弱的神經。希望,在某些瞬間,會像螢火蟲的微光,在心底幽幽亮起,帶來一絲虛幻的暖意;但更多時候,它被無邊的黑暗和不確定性吞噬,隻留下冰冷的失落和深入骨髓的疲憊。我隻能像一株在岩石縫隙中掙紮的野草,將所有的生命力內斂,用於維持最基本的生存表象——按時喝下諾敏送來的苦澀草藥,強迫自己吞咽下毫無滋味的食物,在有人靠近時,發出恰到好處的、傷者應有的呻吟與喘息。
諾敏依舊每日前來,但她眼中的驚惶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麵漣漪,久久無法平息。我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古怪的默契,絕口不提那場差點讓我們萬劫不複的危機,但那份共同的秘密和未卜的前途,像一道無形的牆壁,隔開了我們。她放下食物和藥碗的動作比以前更快,停留的時間更短,偶爾看向我的眼神裡,除了殘留的關切,更多了一種我無法直視的、複雜的疏離。
直到那個夜晚。
緬北山區的夜,通常隻有蟲豸不知疲倦的合鳴與遠方山林裡野獸孤獨的嗥叫,交織成一片原始而深沉的靜謐。但這一夜,似乎有些不同。後半夜,我因後背持續不斷的抽痛和內心翻騰的焦慮,陷入一種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
就在這混沌的邊界,一種極其微弱、卻與周遭一切自然律動格格不入的異樣感,如同細微的電流,倏地穿透了我身下冰冷的土地。
那不是風,不是遠處河流的奔騰,更不是山體自然的沉降。那是一種……低沉的、規律性的、帶著某種沉重質感的震動,仿佛有無數訓練有素的巨獸,正斂著氣息,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同步踏步。極其謹慎,卻無法完全掩蓋其磅礴的力量。
我猛地從昏沉中驚醒,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在同一時刻,寨子裡那幾隻嗅覺靈敏的獵犬,發出了幾聲短促而壓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嚨的低吠,隨即聲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瞬間壓製。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張力,如同迅速彌漫的稀薄毒氣,悄無聲息地滲透進竹樓的每一個縫隙,籠罩了我的全身。
我艱難地用左臂肘部支撐起上半身,忍著傷口撕裂般的痛楚,將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的、帶著竹篾清苦氣味的牆壁上,全力捕捉著外界的任何一絲聲響。
除了那持續傳來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脈搏的低頻震動,還有一種更細微、更令人心悸的“沙沙”聲,如同春蠶食葉,又像是無數穿著軟底靴的腳,正以極高的紀律性,輕柔而迅速地拂過寨子外圍密林下的腐殖層和落葉。
不對勁!這絕不是寨子日常的巡邏,也不是野獸的遷徙!這是大規模、有組織的武裝力量在潛行、在展開!
就在我的心臟狂跳不止,試圖從這些破碎的感官信息中拚湊出真相時——
“咻——轟!!!”
一聲尖銳到極致、仿佛要撕裂靈魂和夜空的厲嘯,以一種無可抗拒的速度,由遙遠的未知點破空而來,瞬間迫近!那聲音灌滿雙耳,占據整個意識!緊接著,寨子西側,靠近外圍了望塔和簡易防禦工事的區域,猛地爆起一團巨大無比、裹挾著毀滅能量的橘紅色火球!
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連帶我身下的整個竹樓都為之劇烈一顫,頂棚的灰塵和細碎茅草簌簌落下!爆炸的烈焰衝天而起,瞬間將那片天空染成詭異的黃昏,強烈的光芒甚至穿透竹樓的縫隙,將內部映照得忽明忽暗,光影扭曲!破碎的竹木、混合著泥土和人體組織的殘骸被狂暴的氣浪拋向空中,又如同冰雹般密集地砸落下來,發出劈裡啪啦的恐怖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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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擊!是蓄謀已久、火力強大的突襲!
但這絕非克倫武裝之間小打小鬨的火拚,也絕非“獅王”集團那種充滿匪氣的報複性攻擊!這炮彈飛行的彈道計算、這爆炸的精準度和駭人威力……這是隻有經過嚴格訓練、裝備精良的正規武裝力量才能展現出的碾壓式火力!
寨子裡死寂了極其短暫的一瞬,仿佛所有生靈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一擊嚇傻了。
隨即,恐慌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
“敵襲!敵襲!!”
“哪裡打炮?!!”
“我的孩子——!”
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嚎聲、男人驚慌失措的吼叫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亂的海洋。
然而,沒等這混亂的聲浪找到方向——
“噠噠噠噠噠——!!!”
“砰!砰!砰!砰!砰!”
更加密集、更加狂暴、如同疾風驟雨般的槍聲,毫無征兆地從寨子的東、南、北三個方向同時炸響!那不是零星的、盲目的射擊,而是成建製、有節奏、帶著明確戰術意圖的猛烈交叉火力!無數子彈劃破夜幕,拉出的熾熱曳光彈道,如同死神的織梭,在黑暗中編織出一張絢爛、密集而又絕對致命的火力網,將整個克倫武裝的寨子,如同口袋般,牢牢收緊、死死罩住!
“是政府軍!是政府軍的火力!”
“頂住!快他媽頂住!找到掩體!”
混亂中,我清晰地聽到了克倫武裝人員帶著絕望驚駭的嘶吼,他們憑借經驗,瞬間判斷出了攻擊者的身份。
政府軍?!不!這火力配置,這跨境行動的果決與魄力……這絕非普通的緬甸地方部隊!這是……這是聯合行動!是得到了高層授權、動用了壓倒性力量的跨境雷霆打擊!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激動、無儘酸楚和巨大委屈的熱流,如同壓抑了千年的火山,猛地從胸腔最深處噴湧而出,直衝我的頭頂!眼眶瞬間被滾燙的液體充斥,視線變得一片模糊!他們來了!他們真的來了!楊建國收到了情報!他聽懂了我用良知和生命傳遞出的、來自黑暗最深處的訊號!他們沒有放棄我!他們選擇了最直接、最剛猛、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用這雷霆萬鈞的行動,回應了我那微弱的、幾乎被黑暗吞噬的呼喚!
我死死攥住身下粗糙的獸皮毯子,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劇烈的顫抖從手臂蔓延至全身。右手的舊傷,那處承載了太多痛苦與掙紮的烙印,在這一刻,那持續的灼痛仿佛被一股磅礴而溫暖的洪流覆蓋、衝刷,它不再僅僅是痛苦的標記,更化為了這一切犧牲、這一切堅守終於迎來最終裁決與救贖的、滾燙的見證!
就在這時,竹樓外,壓倒了一切混亂喧囂的,是擴音器發出的、經過電流處理卻依舊冰冷威嚴、不容置疑的聲音,用清晰的漢語和當地主要語言,交替回蕩在硝煙彌漫的夜空中:
“裡麵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我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邊防部隊及緝毒特彆行動組!放棄無謂抵抗!立即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走出掩體!重複,立即放下武器!負隅頑抗,格殺勿論!”
這聲音,如同劈開混沌的盤古巨斧,如同刺破黑暗的北極星光!它穿透了竹牆,穿透了槍聲,穿透了我所有的彷徨與恐懼!不是緬甸政府軍,是中國的力量!是我的祖國,跨越千山萬水,手持法律與正義的利劍,降臨於此!
外麵的交火聲在喊話後並未停歇,反而進入了更加慘烈的階段。克倫武裝的殘部依托對地形的熟悉和簡陋的工事,進行著絕望而凶猛的反撲。子彈打在竹樓上的“噗噗”聲越來越密集,如同死神的敲門聲。好幾發流彈尖嘯著撕裂單薄的竹牆,帶著灼熱的氣流擦過我的身體,深深嵌入對麵的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