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賬本’一派,”他眼中的冷意更甚,“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反咬一口,聲稱這次警方的行動時機如此巧妙、目標準確到令人發指,必然是集團內部有掌握了核心機密的高層人物與警方裡應外合。他們含沙射影地暗示,剛剛上位、急於鞏固權力、掃清障礙的‘山魈’,最有動機和條件借此機會清洗異己,甚至……他們私下散布謠言,不排除‘山魈’為了徹底扳倒‘賬本’,不惜鋌而走險,故意泄露部分非核心但足以定位的情報,借警方之手來達到個人目的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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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狗。我心中默然。這正是我之前冒著巨大風險傳遞那份情報時,最希望看到的局麵。內部一旦種下猜疑的種子,尤其是在生死存亡的壓力下,就會像失控的癌細胞一樣瘋狂生長、擴散,最終從內部侵蝕、瓦解這個龐然大物的凝聚力和行動效率。
“佛爺……他相信誰?”我問道,呼吸略微屏住。這個位於權力金字塔頂端、掌握著最終生殺予奪大權的裁決者的態度,將直接決定這場內鬥的走向,也關乎我們下一步的策略。
“老奸巨猾的‘佛爺’,他誰都沒有全信,但也誰都沒有輕易放過。”楊建國神色凝重,手指無意識地在平板電腦邊緣敲擊著,“他采取了一種看似平衡,實則更加嚴酷的策略。他一方麵,繼續毫不留情地架空‘賬本’,將其手中僅存的、涉及‘外部資源’保護傘)聯絡和部分資金調配的殘餘權力徹底剝離、收繳;另一方麵,他也對風頭正勁的‘山魈’進行了極其嚴厲的申飭,認為他剛剛接手部分核心事務,立足未穩,就遭遇如此重大的挫敗,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其能力和忠誠都受到了公開質疑。但更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仿佛要強調接下來的信息,身體前傾的幅度更大,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感:“‘佛爺’已經下達了明確的戰略指令,命令集團全麵轉入‘蟄伏’狀態。所有非核心的、風險較高的毒品運輸線路立即無限期暫停;幾個位於邊境地帶、可能已經暴露或存在暴露風險的製毒工廠,要麼暫時降低產能,要麼立即向更深、更隱蔽的腹地轉移;與外部那些‘北邊客人’保護傘)的聯係,變得更加謹慎、隱秘,頻率也降至最低。同時,集團內部啟動最高級彆的‘肅清’程序,由‘佛爺’最信任的、平時相對超然於兩派爭鬥之外的‘周先生’親自牽頭,成立了一個擁有絕對權力的內部調查組,對所有近期接觸過核心信息、行為上有任何疑點、或是與此次被端掉的克倫據點有過關聯的人員,進行極其嚴苛的秘密審查和……毫不留情的‘處理’。”
蟄伏!肅清!
這兩個詞像兩塊冰冷的巨石,重重砸在我的心口,讓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是最壞,但從戰略上看,也是最好的反應。壞處在於,敵人像受傷的毒蛇一樣縮回了最陰暗的巢穴,警方下一次想要組織類似的大規模定點清除行動,將變得異常困難,目標會更加分散、隱藏得更深。好處則在於,這無比清晰地表明,他們真的感到了切膚之痛,產生了真正的恐懼,其囂張猖獗的活動將被迫大幅收縮,這本身就是對這張龐大毒品網絡的一種有效重創。而且,內部的“肅清”必然伴隨著人人自危、互相檢舉和殘酷的內耗,這會在他們看似堅固的堡壘內部製造出更多的裂痕,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機會。
“我們……有人員風險嗎?”我問出了最擔心的問題,聲音有些發緊。集團內部這種刮骨療毒式的清洗,必然會像無形的絞索,波及到一些可能與我們有過間接接觸、或者僅僅是行為上引起了“周先生”那夥人懷疑的邊緣人員。
“有,而且不小。”楊建國回答得毫不猶豫,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我們安插在外圍、負責提供市場動向和低層級人員流動信息的幾個信息源,最近突然徹底失去了聯係。各種緊急聯絡方式都嘗試過,毫無回應。初步判斷……他們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獅王’集團的這次內部反撲,異常凶狠和徹底。另外,在這種高壓環境下,‘山魈’和‘賬本’都在瘋狂地尋找能夠替自己頂罪、或是轉移視線的替罪羊,任何與他們有舊怨、或者近期行為舉止有任何異常哪怕隻是無心之舉)的人,都可能成為他們討好‘佛爺’、洗脫自身嫌疑的犧牲品。”
他看向我,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蒼白而虛弱的倒影:“林峰,尤其是你。你之前的身份‘獵隼’,名義上隸屬於‘山魈’的麾下,並且在失蹤前,卷入了與‘賬本’派係的直接衝突指橡膠廠事件和後續的指控)。現在,‘山魈’很可能認為你的失蹤與這次警方精準打擊有著脫不開的乾係,甚至可能已經將你視為一個潛在的、知曉他太多秘密的叛徒。而‘賬本’派,更是會把你視為導致他們領袖失勢、派係衰落的罪魁禍首,恨不能將你碎屍萬段。如果……如果你沒有在那次行動中‘陣亡’,而是再次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你會立刻成為他們雙方都急欲除之而後快的共同目標。”
我沉默著,消化著這個意料之中的消息。這意味著,我嘔心瀝血經營、在其中掙紮求生了許久的臥底身份“獵隼”,已經徹底暴露在聚光燈下,失去了所有的操作空間和價值。那條通往敵人心臟的隱秘路徑,被他自己人的猜忌和外部打擊共同封死,再也無法回頭。
“還有,”楊建國補充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罕見的、不易察覺的疑惑,“根據我們截獲的、經過多次加密和跳躍轉發的最高層級指令,‘佛爺’本人,似乎對那個曾在克倫據點短暫出現、又在此次警方行動中神秘消失的‘技術專家’獵隼,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持續的關注。他特彆命令‘周先生’,在進行內部肅清的同時,要‘格外留意此人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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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爺……親自關注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取代了後背傷口的鈍痛,順著我的脊椎急速爬升,讓我幾乎打了個寒顫。這絕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情。這意味著,我已經從一個可能無足輕重、隨時可以犧牲的小卒,躍升為了一個需要被最高首領“留意”的危險變量,一個必須被查明去向的“未解之謎”。
“我們分析,”楊建國繼續說道,眉頭微蹙,顯然也對此感到困擾,“這可能源於幾個方麵。一是你之前在‘方舟’係統和對抗‘黑隼’過程中展現出的、超越普通技術人員的能力,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二是你最後卷入的‘黑蛇’事件以及你獲取的、指向‘賬本’的秘密賬戶信息,讓‘佛爺’覺得你可能在無意中,觸碰到了某些連你自己都尚未完全意識到其真正價值的、更深層的秘密;或者,更簡單直接地說,他僅僅是不能容忍任何一個可能了解集團內部權力鬥爭細節和運作模式的‘失蹤’人員,徹底脫離他的掌控,遊離在外。不確定性,是他這種位置的人最忌諱的東西。”
病房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床邊監護儀那規律的、仿佛永恒不變的“嘀嗒”聲,在潔白而空曠的空間裡回蕩,更襯得這份寂靜沉重壓抑。窗外的陽光努力透過百葉窗緊密的縫隙,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投下一條條明暗相間的斑馬線般的光影,與室內正在談論的、遠在千裡之外的黑暗、血腥與殘酷權力博弈,形成了無比詭異而又令人心悸的對比。
“我們下一步……怎麼做?”我打破了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投向楊建國,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既然“獵隼”的身份已經無法恢複,過去的路徑被徹底斬斷,那麼我就必須以新的姿態、新的方式,重新投入這場遠未結束的戰鬥。
楊建國將平板電腦收回公文包,身體坐得筆直,臉上慣有的那種堅毅與決斷的神色再次占據了主導,驅散了之前的凝重與疑慮:“你的任務,第一階段——潛入、生存、獲取關鍵情報並成功傳遞——已經超額完成。你付出的代價,組織和人民都看在眼裡。現在,我以指揮官的身份,對你下達明確的、不容討論的命令:你的首要任務,也是唯一任務,就是配合醫生,安心養傷,徹底恢複身體健康。這是你當前最重要的‘戰鬥崗位’。”
他看著我,眼神如同磐石,不容任何質疑和動搖:“至於‘獅王’集團內部,就讓他們先在自己編織的猜忌之網裡再掙紮一會兒。種子已經播下,隻會生根發芽,越長越亂。我們會充分利用這個機會,一方麵,鞏固和擴大此次跨境行動的戰術成果,深挖‘崩龍軍’和克倫武裝殘部留下的線索,順藤摸瓜,進一步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另一方麵,會集中最精銳的力量,加緊對‘周先生’這條突然浮出水麵的暗線,以及那個若隱若現、卻關乎全局的保護傘‘vigi’網絡的調查。這才是下一階段決定勝負的關鍵。”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仿佛要剖開未來的迷霧,語氣意味深長:“風暴,才剛剛開始。‘獅王’集團絕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內部的反應越是激烈,露出的破綻和尾巴可能就越多。我們需要一個完全康複的、精神狀態飽滿的、並且是當前最了解他們內部權力生態和運作模式的‘林峰’,而不是一個拖著殘軀、帶著滿身舊傷的‘獵隼’,去精準地捕捉這些破綻,迎接下一輪更加複雜、更加考驗智慧和耐心的戰鬥。”
我緩緩向後,靠在被搖起一定角度的、柔軟卻無法帶來絲毫放鬆的枕頭上,感受著後背傳來的、被高級止痛藥暫時壓製卻依舊蠢蠢欲動的隱痛,以及右臂那處仿佛已與靈魂綁定、無時無刻不在清晰訴說著過往的、沉甸甸的鈍痛。
內部反應,如同投入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湖麵的巨石,已經激起了巨大而混亂的、帶著血色泡沫的漣漪。恐懼、猜忌、清洗、蟄伏……這一切的連鎖反應,既在預料的方向之內,其展現出的殘酷性和徹底性,卻又遠超最初的想象。
我閉上了眼睛,將窗外那象征秩序的光影隔絕在外。我知道,我並沒有真正脫離戰場,更沒有離開這場始於我宣誓那一刻的戰爭。我隻是從一個硝煙彌漫、槍林彈雨的前線,暫時撤退到了一個相對安全、擁有完善後勤的掩體。外麵的世界,那場關乎正義與邪惡、光明與黑暗的風暴仍在瘋狂肆虐,遠未停歇。而我和我的戰友們,需要利用這寶貴的、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短暫間隙,仔細地舔舐傷口,耐心地磨礪刀刃,冷靜地分析敵情,然後,準備好迎接下一輪,或許會更加隱蔽、更加凶險、也更加考驗意誌的較量。
右手的舊傷,在那象征著生命延續的、規律的“嘀嗒”聲中,傳來一陣熟悉的、沉甸甸的、仿佛與心跳共鳴的悸動。
使命,遠未結束。它隻是換了一種形式,在寂靜中積蓄著下一次爆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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