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印象良好
車門無聲滑開,外麵依舊是那個被昏暗籠罩、彌漫著黴味與機油味的地下停車場。粗糲的水泥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巨人,冷漠地注視著我的歸來。一切仿佛凝固在我離開的那個瞬間,中間那場與黑暗帝王的短暫對峙,像一段被強行插入現實的超現實影像,其間的每一秒都因極致的緊張而被拉扯得變形、失真。
然而,身體是最誠實的記錄儀。後背初愈疤痕周圍,衣衫內襯一片冰冷的濡濕,緊緊黏貼在皮膚上,帶來不適的束縛感。右手舊傷處,那沉鬱的、如同被無形鉗子狠狠攥緊後的餘痛,正一波波清晰地傳來,與心跳保持著某種令人不安的共鳴。這些生理的印記,冷酷地錨定了剛才那十幾分鐘的真實性——那不是幻覺,那是刀鋒擦著咽喉掠過的、不容置疑的現實。
我沉默地跟隨著那兩名如同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般的引路者,重新穿過一道道需要生物驗證的厚重鐵門。流程與來時精確一致,仿佛我隻是一件被暫時取用、如今原路送回的物品。重新坐進那輛內部經過徹底改裝、車窗被封死的黑色廂式車,當車門“砰”一聲輕響關閉,將外界最後一絲模糊的光線與聲音隔絕時,我才允許自己在外表平靜的偽裝下,稍稍鬆懈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車廂內,昂貴的皮革氣味與佛爺書房裡那清冷檀香、舊書卷氣息混合成的複雜味道,依舊頑固地殘留在我鼻腔,甚至仿佛滲透了西裝布料,形成一種詭異的、將兩個割裂世界強行連接起來的氛圍。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並非休息,而是像一台剛剛經曆超負荷運算後、開始進行數據整理和冷卻的超級計算機。
第一階段:生理係統自檢。
意識如同探針,掃描全身。後背傷口的刺痛等級:中等,屬於肌肉長時間維持特定姿態後的應激反應。右手舊傷的悸動頻率:偏高,與腎上腺素水平緩慢下降的過程同步。心跳:已從峰值回落,但仍高於靜息狀態。呼吸:需刻意控製才能維持平穩悠長。大腦皮層活躍度:極高,大量記憶碎片亟待處理。結論:生理係統承受了極限壓力,但核心功能穩定,未出現失控。
第二階段:核心數據回放與分析。
腦海中的“屏幕”開始一幀幀回放,速度被刻意放慢:
環境數據:沉靜的書房,頂天立地的書架非裝飾品),紅木書桌,檀香與舊書氣味。分析:刻意營造的“權力景觀”,旨在彰顯與普通暴徒迥異的、帶有文化積澱和曆史縱深感的權威。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威懾。
目標人物靜態數據:清臒,眼鏡,中式立領上衣,盤核桃的動作。分析:儒雅表象是精心打磨的麵具,旨在降低獵物的本能警惕。盤核桃的動作“哢噠”聲)是施加心理壓力的工具,其節奏變化可能反映其內心波動。
交互數據流:
問題1獵隼交代麻煩):試探信息泄露程度及我對集團內部矛盾的認知邊界。我的應答:模糊化,指向已知的、低風險層麵地方頭目不合,“不穩重”評價)。評估:安全,符合“境外合夥人”視角。
問題2一個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價值觀探針,測試核心驅動邏輯。我的應答:“活著”>“活得更好”。評估:精準命中“實用主義者”設定,赤裸但真實,可能引發共鳴在其扭曲的價值體係內)。
問題3什麼都可以做代價):道德底線與風險偏好測試。我的應答:“看代價”。評估:冷靜、精於計算的形象得到強化,符合“可靠工具”的潛在定義。
危機事件古傈僳語突襲):認知斷層攻擊,旨在觀察最本能的、無法偽裝的反應。我的應對:茫然>困惑>禮貌詢問。評估:唯一正確解。任何對該語言的熟悉跡象,都將導致瞬間暴露。我的反應,反而從側麵“驗證”了“陸文軒”複雜背景中不包含這種極度冷僻的語言技能。
目標微表情行為記錄:問及“代價”時盤核桃節奏微不可察的放緩;語言試探後眼底一閃而過的、難以捕捉的情緒非殺意,更接近…評估?);最後結束時的平淡。分析:未檢測到明顯的懷疑或否定信號。其反應更傾向於對一個“潛在可用對象”的初步評估完成。
綜合研判:本次接觸,成功傳遞了預設的“陸文軒”核心特征——有定力、懂分寸、重實利、背景複雜但邏輯自洽。未觸發致命警報。在對方評估體係中,身份可能已從“需要排除的隱患”初步轉變為“具備一定價值、值得進一步觀察的潛在資產”。
“潛在資產”。這個結論在腦海中生成的瞬間,我並沒有絲毫輕鬆,反而感到一種更深的寒意。這就像在叢林中被一頭猛獸注意到,它暫時收起了獠牙,不是因為飽腹,而是覺得你這隻獵物……或許有點特彆,值得帶回去稍微把玩一下。這種“特彆”帶來的不是安全,是更不可預測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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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緩緩停下,打斷了我的深度複盤。車門再次滑開,熟悉的醫院後勤通道映入眼簾。我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分析結論壓縮封存,重新將“陸文軒”的外殼穿戴整齊。
推開那扇連接兩個世界的門,消毒水的氣味洶湧而來。我沒有立刻返回病房,而是先走進公共衛生間。在隔間裡,我快速而仔細地檢查了全身,確認沒有多出任何不屬於我的“小禮物”追蹤器或監聽器),這是最基本的反偵察程序。然後,我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略微鬆動的領帶和因久坐而有些發皺的衣襟,拂去額角並不存在的灰塵,讓自已看起來更像一個剛剛結束一場不太輕鬆、但總體順利的商業會麵後,略帶疲憊的歸人。
當我推開病房門時,楊建國果然已經在裡麵了。他坐在那張靠背椅上,手裡象征性地拿著一份報紙,但目光卻像兩盞探照燈,在我進門的瞬間就牢牢鎖定了我。
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外界。
我沒有立刻開口,而是走到床邊,以一種符合“陸文軒”此刻心境的方式,略顯疲憊地坐下,緩緩脫下西裝外套,鬆開領帶。這個過程,既是對角色的維持,也是給我自己一個緩衝,將內心最後那些翻騰的、屬於“林峰”的驚悸徹底壓回箱底。
楊建國放下報紙,沒有催促,但他的沉默本身就像一種沉重的壓力。
我抬起眼,與他對視,無需偽裝,經曆高強度心理博弈後的深沉疲憊與高度警惕,清晰地映在眼底。
“見過了。”我的聲音帶著真實的沙啞。
“細說。”楊建國的聲音低沉平穩,但緊繃的下頜線泄露了他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