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內部變動
廢棄排水管道的壓抑和潮濕仿佛已經滲透進骨髓,與外界那場似乎永無止境的暴雨形成了裡應外合的圍困。時間,在等待“雷霆行動”最終信號的過程中,被拉扯得異常粘稠而漫長。每一秒,都像是一滴緩慢凝固的瀝青,沉重地墜落在心湖,卻激不起絲毫漣漪,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岩溫像一尊入定的石佛,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管壁,閉目養神。但我知道,他全身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達,時刻捕捉著管道內外最細微的聲響——雨水彙流的汩汩聲、遠處隱約傳來的模糊噪音、甚至是老鼠在垃圾堆中穿梭的窸窣聲。他的呼吸悠長而平穩,胸膛的起伏微不可察,仿佛將自身的生命體征都降到了最低,以節省每一分體力,應對隨時可能爆發的終極考驗。隻有他偶爾睜開眼,掃過腕表表盤時,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才泄露出他內心並非真正的平靜,而是在進行著倒計時般的煎熬。
我坐在他對麵,同樣沉默。內心的情感囚籠被意誌力的合金鎖鏈層層加固,不再有劇烈的撞擊聲,隻剩下一種死寂般的沉默。屬於“林峰”的那個人,似乎真的已經在那場暴雨中的抉擇裡徹底死去,留下的,隻是一具被“任務”和“使命”驅動的空殼。右臂的疤痕麻木不仁,不再傳遞任何痛苦或悸動,仿佛那塊皮膚下的神經已經徹底壞死。我甚至不再去刻意回想楊建國或諾敏,任何可能引動情緒波瀾的念頭,在剛冒頭的瞬間,就會被一股冰冷的、近乎自殘般的意誌力強行掐滅。我的世界,縮小到隻剩下岩溫、這台通訊器、以及那個即將到來的、代號“雷霆”的時刻。
這種極致的情緒剝離,帶來了一種奇異的感官敏銳。雖然身處地下,但我似乎能“聽”到地麵上,那張由佛爺勢力和諾敏家族武裝共同編織的死亡之網,正在暴雨的掩護下,如何一寸寸地收緊,如何像梳子一樣梳理著這片廢棄廠區的每一寸土地。那種無形的壓力,如同不斷增高的水銀柱,沉甸甸地壓迫著神經末梢。
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直保持深度靜默、隻有接收指示燈偶爾微弱閃爍的黑色通訊器,突然發出了一陣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極其輕微卻異常急促的“嗡嗡”振動聲!不是信號接收的提示音,更像是某種內部元件被特定頻率激活的物理震顫!
岩溫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精光爆射,瞬間從假寐狀態進入高度警戒。他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像潛伏的獵豹般,全身肌肉緊繃,側耳傾聽了足足十秒鐘,確認這振動並非來自外部威脅的乾擾後,才以最快速度、最輕動作,從胸前貼身袋中取出了通訊器。
屏幕上,沒有出現新的指令或文字信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斷旋轉、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結構複雜的立方體符號。它無聲地旋轉著,像是一個被激活的密鎖。
“是‘諦聽’……”岩溫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和驚疑,“最高優先級的內部情報源……被主動激活了?”
“諦聽”?這個代號我曾在楊建國極其隱晦的提及中聽到過一兩次,似乎是警方或者說某個隱秘合作方,耗費了難以想象的代價,打入“獅王”集團核心層極深處的一枚暗子,其身份和位置屬於絕密中的絕密,除非關乎生死存亡或行動成敗的關鍵情報,否則絕不會輕易啟動,更不用說像現在這樣,在“雷霆行動”即將發起的最後時刻,冒著暴露的風險,主動傳遞信息!
這意味著什麼?發生了什麼足以影響最終行動的、計劃外的重大變故?
岩溫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小心翼翼地操作著通訊器,輸入了一連串極其複雜的驗證指令。隨著最後一個字符的輸入,屏幕上旋轉的藍色立方體驟然停頓,然後如同蓮花般層層綻放,分解、重組為一串串加密程度極高的、流淌不息的數據流。
沒有聲音,沒有圖像,隻有這些冰冷、抽象,卻可能蘊含著血雨腥風的字符,在狹小的屏幕上飛速滾動。岩溫的眉頭緊緊鎖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解碼器,死死地追蹤、解析著每一條信息。他的臉色,隨著閱讀的深入,開始發生急劇的變化——從最初的凝重,到難以置信的震驚,再到一種混合著恍然與更深憂慮的複雜神情。
數據流的傳輸持續了大約一分鐘,然後,藍色立方體符號再次出現,快速旋轉了幾圈後,連同所有字符一起,徹底從屏幕上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通訊器再次恢複了之前的靜默狀態,隻有那代表正常待機的微弱綠光,證明著剛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密室裡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隻有岩溫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以及管道外那永恒不變的、令人心煩意亂的雨聲,在黑暗中交織回蕩。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我。應急燈那搖曳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讓他此刻的表情顯得格外深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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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王’集團內部……剛剛發生了一場地震級的人事變動。”岩溫的聲音乾澀,仿佛每個字都帶著鐵鏽的味道,“就在一個小時前,‘佛爺’……他唯一的兒子,也是集團內公認的、最具權勢和野心的繼承人之一,‘灰蛇’桑波,在位於緬北的家族莊園內,遭遇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突襲……確認身亡。”
這個消息,像一顆無聲的炸彈,在這狹小的空間裡轟然爆響,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桑波……“灰蛇”!我雖然從未直接接觸過這個層麵的人物,但在臥底期間,這個名字如同幽靈般,始終縈繞在集團核心圈子的傳聞和禁忌話題中。他殘忍、狡詐、行事風格比其父“佛爺”更加激進且不擇手段,是集團內部主張更深度暴力擴張和與境外極端勢力捆綁的代表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是“佛爺”已故發妻留下的獨子,是“佛爺”傾注了無數心血培養的、幾乎無可爭議的接班人。他的死亡,對於年事已高、且極其看重血脈傳承和家族權力的“佛爺”而言,其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甚至可能超過任何一次警方行動造成的損失!
“消息來源確認可靠?”我的聲音依舊保持著那種非人的平靜,但思維內核卻在高速運轉,分析著這個消息背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諦聽’啟動最高優先級傳遞,可靠性超過百分之九十五。”岩溫重重地點了下頭,眼神銳利,“而且,情報顯示,襲擊手法極其專業,乾淨利落,現場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像是……頂尖職業軍人或雇傭兵的手筆。目前,佛爺方麵對外嚴密封鎖消息,對內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怒和猜忌風暴之中。”
他的話語,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腦海中許多原本模糊的線索和疑團。
為什麼之前諾敏哥哥帶領的那支精銳武裝,會在明明已經鎖定我們藏身區域、占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突然毫無征兆地撤離?難道……他們的撤離,並非因為諾敏的乾預,而是收到了比追殺我這個“叛徒”和“騙子”優先級更高、更緊急的命令——比如,桑波遇襲,需要他們立刻回援或參與調查?
為什麼佛爺派出的“清道夫”和聯合搜索隊,在行動中似乎透露出一種超出尋常的焦躁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慌?不僅僅是為了清除我這個潛在的泄密源,更像是其內部權力結構正在發生劇烈震蕩,導致人心惶惶,每個人都急於在即將到來的風暴中站穩腳跟,或者撇清關係?
“灰蛇”桑波的死,像是一塊巨石投入了本就暗流洶湧的泥潭,瞬間激起了千層巨浪!這絕非簡單的仇殺或意外,其背後,必然牽扯到集團內部深層次的權力鬥爭、與境外合作勢力的利益糾葛,甚至是……那張隱藏在更深處的“保護傘”網絡,為了某種目的而進行的內部清洗?
我的大腦如同超頻運行的計算機,將各種碎片化的信息拚湊、分析:
桑波主張的激進路線,是否觸動了集團內部某些既得利益者比如傾向於維持現有穩定走私渠道、不願過度刺激中方或引發全麵衝突的保守派)的底線?他的死,是否是內部權力鬥爭白熱化的結果?
或者,是境外合作方比如諾敏父親那樣的地方武裝,或者其他國際販毒集團)對“獅王”集團控製權產生了覬覦,或者對桑波的某些政策不滿,從而策劃了這次斬首行動?
再或者……最可怕的一種可能——這起事件,與警方即將展開的“雷霆行動”有關?是某個我們尚未掌握的隱秘戰線發起的配合行動?目的是為了在總攻前,進一步攪亂敵人內部,使其指揮係統陷入癱瘓?但“諦聽”傳遞情報時,語氣中的驚疑不定,又似乎排除了這種可能。
無數種可能性,像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瘋狂纏繞著我的思緒。但無論真相如何,一個確定無疑的事實是——“獅王”集團的核心,此刻正經曆著自成立以來,最劇烈、最致命的一次內部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