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新的發現
消毒水的味道,乾淨,刺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秩序感,頑固地企圖覆蓋我肺葉深處那早已浸透的血腥與硝煙。身下是潔白、略顯堅硬的病床,與記憶中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地麵隔著仿佛一整個紀元的光年。陽光,真實的、帶著暖意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床單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條紋,如此的不真實,以至於我時常需要微微眯起眼,才能確認這並非又一場精心編織的幻覺,或死前大腦慈悲的饋贈。
“巢穴”的崩塌,佛爺勢力的覆滅,於我而言,更像是一場發生在彆人身上的、遙遠而模糊的新聞簡報。我的世界,在鐵門被液壓鉗撕裂、強光與迷彩服湧入的那一刻,便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然後硬生生扭轉向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軌道。身體的崩潰來得迅捷而徹底,高燒、感染、多處軟組織損傷、嚴重的營養不良和精神耗竭……醫生們的診斷書像是一份我過去數年臥底生涯的殘酷總結報告。
我,林峰,曾經的“林野”,如今躺在軍區總醫院這間守衛森嚴的特殊病房裡,像一件過度使用、亟待修複的精密器械,被各種管線、儀器和嚴格的作息時間表包圍著。每一天,都在與糾纏不休的夢魘、身體各處傳來的抗議,以及一種深植骨髓的、與這安寧環境格格不入的警覺作鬥爭。
楊建國犧牲前傳遞出的情報,如同燎原之火,催生了“雷霆”行動,也幾乎將“獅王”集團連根拔起。主要頭目落網,核心製毒工廠被搗毀,龐大的銷售網絡土崩瓦解。新聞裡連篇累牘的報道,將這次行動渲染成一場決定性的勝利。警隊內部,一種樂觀的、甚至帶著些許鬆懈的情緒似乎在悄然蔓延。
但,我體內那根由無數危機和佛爺那深入骨髓的多疑所淬煉出的“天線”,卻始終在不安地微微震顫。勝利的果實甘美,卻似乎……太過順理成章了。佛爺經營數十年的帝國,其根係之深、觸角之廣,真的會如此輕易地被一場突擊行動徹底斬斷嗎?那些隱藏在合法外衣下的保護傘,那些隱秘的、不為人知的資金通道,那些佛爺賴以在無數次危機中金蟬脫殼的後手……它們,真的都隨著“巢穴”的物理毀滅而煙消雲散了嗎?
這種無法言說的疑慮,像一根細小的骨刺,卡在我試圖平靜接受現狀的咽喉裡。
此刻,我半靠在搖起的病床上,左手打著點滴,右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份由內部調查科送來、需要我確認簽字的行動報告副本。紙張光潔,印刷字體清晰規整,與我記憶中那些充斥著黑暗、汙穢和不確定性的日子形成了尖銳的對比。我的目光落在報告末尾,那裡羅列著已被查封和凍結的資產清單,數字龐大得驚人,涵蓋了房產、車輛、現金、珠寶以及一些境內公司的股權。
很完美,不是嗎?一次輝煌的、成果豐碩的收官。
可我的指尖,卻在那串長長的數字上停頓了。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一些破碎的畫麵:佛爺在密室裡把玩那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手串時,眼底偶爾閃過的、對桌上那些現金和黃金報表的不屑;某個被我偶然聽到的、關於“新礦”和“舊河道清理”的、語焉不詳的對話片段;“蝮蛇”在一次酒醉後,曾嗤笑著說過一句:“……真以為咱們指著那點白粉錢過日子?那不過是引流的‘餌料’……”
“餌料”……
這個詞,像黑暗中突然劃亮的火柴,瞬間照亮了記憶深處某個被忽略的角落。
我的心跳,不易察覺地加快了幾分。那份屬於“林野”的、對異常和危險的直覺,開始悄然蘇醒,壓過了病房帶來的安寧假象。我放下報告,深吸了一口氣,試圖驅散這不合時宜的“職業本能”。我現在是林峰,一個剛從地獄歸來、需要休養的傷員,不是那個時刻需要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生存機會的臥底。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我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但已恢複了幾分往日的沉穩。
門開了,進來的是老嚴——嚴衛國,楊建國生前最得力的副手,也是目前負責與我對接、處理“雷霆”行動後續事宜的主要負責人。他年紀約莫五十上下,身材敦實,臉龐黝黑,眼角有著深刻的皺紋,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透著老刑警特有的執拗和洞察力。他手裡拎著一個看起來相當沉重的、印有“證物”字樣的標準化銀色金屬箱。
“林峰,感覺怎麼樣?”老嚴走到床邊,將箱子小心地放在床腳凳上,聲音洪亮卻帶著關切。
“好多了,嚴隊。”我微微頷首,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他帶來的那個箱子吸引。那箱子表麵有些細微的劃痕和磕碰的凹痕,顯然經曆了不少風雨。
“那就好。”老嚴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習慣性地掏出口袋裡的煙,但看了眼病房的環境和我的輸液管,又悻悻地塞了回去。“‘雷霆’的後續清理基本告一段落,大部分骨乾都撂了,證據鏈也在完善。你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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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是肯定,但眉頭卻微微蹙著,似乎藏著未儘之言。
“這是分內之事。”我平靜地回答,等待著他的下文。老嚴不是個喜歡繞彎子的人,他親自前來,還帶著證物箱,絕不會隻是為了探病和說幾句場麵話。
老嚴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用粗糙的手指拍了拍那個金屬箱,發出沉悶的“咚咚”聲。“這是從‘巢穴’核心區域,佛爺那間密室保險櫃的夾層裡起獲的。媽的,藏得那叫一個深,要不是爆破的時候震鬆了結構,差點就錯過了。”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挫敗和疑惑的神情,“但是,怪就怪在這裡。裡麵沒有我們預期的核心賬本、保護傘名單或者境外關係網。”
“哦?”我的興趣被提了起來,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牽扯到左腿的傷口,帶來一陣隱痛,但我毫不在意。“裡麵是什麼?”
“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老嚴打開箱子上的密碼鎖,掀開箱蓋。裡麵並非空空如也,但也絕非想象中的“重磅炸彈”。沒有成捆的鈔票或金光閃閃的珠寶,隻有幾樣看似毫不相乾、甚至有些古怪的物品:
一本封麵泛黃、沒有任何出版信息的、手抄的《道德經》;
幾塊用錫紙仔細包裹著、看不出具體材質、顏色暗沉的“石頭”;
一疊打印出來的、布滿複雜曲線和無法識彆字符的圖紙;
還有……一部老舊的、屏幕甚至有些泛黃、早已停產多年的非智能手機。
我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被那部手機吸引了。在佛爺那間充斥著高科技安保設備和奢華品的密室裡,這樣一部堪稱“古董”的手機,顯得如此突兀和紮眼。它靜靜地躺在證物箱的防震海綿凹槽裡,像一枚被時光遺忘的、卻可能蘊含著致命秘密的卵。
“我們技術科的人初步檢查過了,”老嚴指著那部手機,語氣帶著無奈,“物理層麵完好,但開機需要密碼,嘗試了所有常規和已知的關聯密碼,無效。內部存儲芯片似乎經過特殊處理,暴力破解可能會觸發底層清除程序。至於這些……”他指了指那本《道德經》和那些“石頭”,“暫時沒看出什麼名堂,像是故弄玄虛。”
故弄玄虛?我微微搖頭。以我對佛爺的了解,他或許迷信,或許故作高深,但他絕不會在自己的保命底牌上,浪費任何一絲空間和精力去放置無用的東西。每一件物品,必然有其存在的、不為人知的價值。
“能讓我看看嗎?”我抬起頭,看向老嚴,眼神裡是征詢,但更深處,是一種被點燃的、屬於獵人的專注。
老嚴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按規定,我尚在恢複期,不宜過度接觸案件細節。但他看著我眼中那不容錯辨的、熟悉的光芒——那是屬於那個在黑暗深處與惡魔共舞了數百個日夜的“林野”的光芒——他沉默了幾秒鐘,最終點了點頭。“小心點,都戴著證物袋。”
我伸出沒有輸液的右手,老嚴小心翼翼地將那部老式手機連同證物袋一起遞到我手中。
手機很輕,塑料外殼帶著一種陳舊電子產品特有的、略帶油膩的觸感。我把它放在掌心,沒有試圖去按任何按鍵,隻是靜靜地感受著它的重量和形狀,仿佛在通過它,與那個已經覆滅的帝國之主進行一場跨越時空的、無聲的對話。
佛爺……你會把最重要的東西,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密碼……絕不會是簡單的數字組合。它必須是你深信不疑、且絕不會忘記,同時又超出常人邏輯的東西。
我的指尖隔著薄薄的證物袋,輕輕摩挲著手機冰冷的鍵盤。腦海中,如同電影倒帶般,飛速回放著與佛爺有限的幾次直接接觸。他那看似慈悲、實則洞悉人性的笑容;他談論《道德經》時,引用“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時,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對“不爭”二字的嘲弄;他對於數字和規律的某種近乎偏執的講究……
忽然,一個極其細微、幾乎被忽略的記憶碎片,如同深水炸彈般在我腦海中引爆!
那是在一次極其隱秘的場合,佛爺看似無意地提起過,他篤信命理,認為“九”是極數,是變數,也是他的“護身之數”。而他出生的時辰,換算成現代時間,是……晚上九點零九分。
9909?
不,太簡單了。佛爺不會用如此直白的方式。
是反過來?9090?還是……與《道德經》的章節有關?他似乎格外推崇第七章“天長地久”,因為那一章暗合了他追求基業長青的野心?第七章……7?還是章節序號“07”?
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將各種看似無關的信息碎片強行拚接、碰撞。病房裡安靜得隻剩下我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點滴液滴落的微弱聲響。老嚴屏息凝神地看著我,他看出了我正處於某種關鍵性的思考當中。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突然,我停下摩挲的動作,指尖懸停在手機鍵盤的上方。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荒誕的猜想,如同閃電般劃過我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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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爺信奉《道德經》,但他真正奉為圭臬的,並非其中的“無為”,而是被他扭曲理解的“權謀”與“規律”。他將自己視為淩駕於規則之上的“造物主”。那麼,他的密碼,會不會是一種……對既有規則的“重構”或“嘲弄”?
《道德經》共八十一章。八十一……9乘以9。
他出生於晚上九點零九分。909。
他追求“永恒”。在計算機二進製裡,0和1是基礎,但有一種東西,超越了簡單的0和1,代表著去中心化、隱匿和……某種程度上不受監管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