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化悲憤為力量
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浸染著病房的每一個角落。與老嚴和陳曦的通話結束後,那種幾乎將我撕裂的悲憤與荒誕感,並未隨著時間流逝而消散,反而像某種具有生命的活物,在我胸腔裡沉澱、凝結,最終化作一塊堅硬、冰冷、沉重無比的黑色頑石,死死地壓在心臟之上。
我無法入睡,也不可能入睡。
閉上眼睛,便是父親倒在血泊中的幻象儘管我從未親眼見過那場景,但想象力在此刻變成了最殘酷的刑具),是佛爺那偽善笑容下隱藏的冰冷殺機。兩種畫麵交織,如同永不停歇的蝕骨魔咒。左腿的傷口也仿佛感知到了主人內心的風暴,一陣陣鈍痛如同潮汐,規律而執著地拍打著我已經脆弱不堪的神經堤岸。
但我沒有再蜷縮,沒有再顫抖。
我隻是靜靜地靠在床頭,睜著眼睛,任由那無儘的黑暗吞噬視野,也吞噬著內心翻湧的、暫時無法排解的激烈情緒。緊握的拳頭,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持續發出細微的“咯咯”聲,掌心被指甲刻出了深深的白痕,甚至滲出了一絲血絲,那細微的刺痛感,反而讓我混亂的思緒獲得了一種奇異的、病態的清明。
化悲憤為力量。
這六個字,說起來輕巧,做起來卻如同要將靈魂置於熔爐中反複鍛打。這不是簡單的壓抑,更不是忘卻,而是要將那蝕骨的痛楚、焚心的怒火、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命運嘲弄感,統統投入意誌的熔爐,在極致的痛苦中,淬煉出最純粹、最堅硬、也最致命的行動力。
天光微熹時,我終於動了。像一個生鏽的機器人,動作緩慢卻異常堅定地,重新將筆記本電腦拉到麵前。屏幕的冷光再次照亮我毫無血色的臉,但這一次,我的眼中不再有迷茫和崩潰的痕跡,隻剩下一種近乎非人的、燃燒著幽暗火焰的專注。
我沒有先去查看江州市的進展,也沒有立刻打開老嚴承諾即將傳輸過來的父親案卷。而是調出了佛爺集團那龐大而複雜的組織結構圖,以及與之關聯的所有已知及疑似的資金流動圖譜。我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針,開始在上麵一寸寸地掃描、檢索。
父親的血仇,是驅動我的最深層的動力,但我不能讓它蒙蔽我的職業判斷。佛爺已倒,但網絡的殘餘需要清掃,而那個“賬房先生”,就是連接過去與現在、清算所有舊賬新債的關鍵樞紐。找到他,不僅能追回巨額資產,更可能從他身上,挖掘出關於父親案件、關於佛爺帝國更深處秘密的線索。
我將那份源自父親殉職日期的、可疑的“設備維護”支付記錄,作為一個全新的、帶著血色的坐標,重新置入對整個佛爺犯罪網絡的分析模型中。我開始嘗試尋找,在十五年前的那個時間點前後,是否還有其他類似的、指向不明、用途可疑的境外支付?這些支付是否與當時某些特定的事件、某些突然消失或崛起的人物有關聯?那個接收支付的空殼公司“環宇跨境”,除了這筆記錄,是否還在佛爺帝國的其他時期、其他業務中,扮演過類似的“白手套”角色?
我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著,仿佛要將過去十五年因悲傷而刻意回避的、所有與父親案件相關的記憶碎片,以及臥底數年所積累的、關於佛爺集團運作模式的龐雜信息,全部強行激活、交叉比對、邏輯串聯。
這是一種極其消耗心力的過程。太陽穴如同被兩根鋼針持續穿刺,突突地跳動著,帶來一陣陣劇烈的脹痛。眼眶乾澀灼熱,血絲如同蛛網般蔓延。但我毫不在意。身體的痛苦,此刻反而成了我保持清醒、對抗內心那巨大悲愴感的盟友。
上午八點整,加密信道提示音響起,老嚴那邊承諾的第一批關於“9.17林衛東殉職案”的數字化檔案資料,如同一條沉默的、承載著曆史重量的河流,開始源源不斷地湧入我指定的安全存儲區。
我沒有立刻點開。我知道,一旦打開,那些冰冷的文字、現場照片、證人證言也許其中就隱藏著當年未被察覺的、與佛爺關聯的蛛絲馬跡),將會帶來怎樣新一輪的情感海嘯。我需要更強韌的神經,需要先把手頭關於“賬房先生”和佛爺資金網絡的線索,推向一個更深入的階段,為自己建立一個更穩固的“職業陣地”,才能去直麵那段塵封的、血淋淋的過去。
我將父親的案卷暫時封存,標記為最高優先級待處理項。然後,我將全部精力,更加凶猛地投入到對現有線索的攻堅中。
“陳曦,”我接通與她的加密語音,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需要你調整分析重點。”
“你說。”陳曦的回應立刻傳來,沒有任何廢話。
“除了繼續監控江州目標的實時動態,我要你集中算力,做兩件事:第一,深度挖掘我們已掌握的所有與佛爺相關的加密地址,尋找任何在十五年前,尤其是‘9.17’前後,存在異常活躍或大額資金流動的痕跡,無論它們現在是否沉寂。第二,以那個‘環宇跨境’空殼公司為種子,利用全球商業數據庫和暗網信息,進行關聯網絡擴散分析,尋找它在不同時期、不同名目下,可能出現的所有‘化身’或‘關聯實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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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一下,補充道,語氣冰冷:“我懷疑,佛爺用來處理‘臟活’的境外資金通道,不止這一條,而且可能沿用了一套類似的、基於他個人偏好比如《道德經》編碼)的隱蔽模式。找到這個模式,我們可能就能撕開一個更大的口子。”
陳曦在那邊沉默了幾秒,顯然在快速消化我指令背後的深層含義以及那異常冰冷的語氣。“明白。重點追溯十五年左右的時間節點,關聯‘環宇跨境’網絡,尋找潛在的模式重複。我會立刻調整算法優先級。”她沒有問為什麼,隻是高效地執行,這是一種基於絕對專業信任的默契。
結束與陳曦的通話,我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轉向老嚴這邊。
“嚴隊,江州線下摸排有沒有突破性進展?”我的問題直接而銳利。
“正在篩排符合特征的高嫌疑目標,目前鎖定了三個重點對象,都有計算機或金融背景,生活軌跡低調異常,正在進一步核實其近期活動和經濟狀況。”老嚴回答道,“另外,根據陳曦提供的、目標求助硬件錢包數據恢複的線索,我們也同步在江州市範圍內的數據恢複服務機構、相關電子產品維修黑市布控了。”
“不夠快,嚴隊。”我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急切,“我要施加更大壓力。建議對那三個重點目標,啟動最高規格的、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隱蔽監控和技術偵查。同時,可以利用經偵渠道,以‘稅務稽查’或‘反洗錢例行問詢’等合法名義,對其中嫌疑度最高的目標,進行一次正麵、快速的接觸,敲山震虎,觀察其反應。他現在因為密鑰受損,正處於焦慮和脆弱期,任何外界的風吹草動,都可能促使他犯錯,或者緊急聯係其他相關人!”
老嚴在那邊沉吟了一下:“正麵接觸……風險不小,可能會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