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暗巷油膩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啪嗒聲,彙成渾濁細流,裹挾著垃圾的腐臭氣息,無聲地淌入城市深處。霓虹的光暈從巷口外潑灑進來,被密集的雨簾切割得支離破碎,紅綠藍黃,在濕漉漉的牆壁上扭曲、流淌,像一幅打翻了的廉價調色盤。空氣又濕又重,沉沉地壓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股鐵鏽和雨水混合的冷腥味。
我隱在巷子最深的陰影裡,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磚牆。指尖無意識地撚著旗袍絲滑的下擺,昂貴的真絲料子,深得像凝固的血,上麵繡著繁複到近乎妖異的暗銀色纏枝花紋。雨水偶爾被風卷著掃進來,落在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小片細密的雞皮疙瘩。血衣樓的“夜鶯”們,就該是這樣。外表光鮮,內裡冰冷。我是“冷月”,血衣樓精心打磨出來的刀鋒,最鋒利的那一把。這身旗袍,就是今晚最完美的偽裝。
巷口外,屬於“迷迭香”夜總會的巨大霓虹招牌,像個永不疲倦的豔俗巨人,用它那刺眼、變幻的光芒,蠻橫地撕扯著雨夜的幕布。靡靡之音混雜著模糊的喧囂,斷斷續續地飄進來,又被雨聲粗暴地衝散。那裡麵,紙醉金迷,衣香鬢影,是另一個世界。也是我即將踏入的獵場。
目標就在裡麵。王振邦,一個名字在市政廳文件上燙著金邊、在私下交易裡卻沾滿黑灰的男人。血衣樓的任務指令冰冷清晰:午夜之前,讓他徹底閉嘴。
我微微偏頭,視線精準地穿過雨幕,鎖定了迷迭香側門旁不起眼的角落。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身影蜷縮在那裡,帽簷壓得很低,指間一點猩紅在黑暗中明滅。那是血衣樓的外圍“眼睛”,負責確認目標進入和清場信號。他指間那點猩紅倏地熄滅,隨即又快速亮起三次——目標已進入預定包廂,安保布置如常,行動綠燈。
時間到了。
指尖最後一次撫過冰涼的旗袍盤扣,確認其下那枚淬毒暗針的穩妥位置。我深吸一口那帶著腥味的濕冷空氣,將身體裡最後一絲屬於“冷月”的猶豫徹底凍結、碾碎。再抬眼時,巷子深處那雙原本映著破碎霓虹的眸子,已隻剩下寒潭般的死寂,映不出一絲光亮。
推開迷迭香那扇沉重的、鑲嵌著彩色玻璃的側門,一股混合著濃烈香水、昂貴雪茄煙絲、酒精以及人體汗液的濁浪撲麵而來,瞬間將雨夜的清冷和腥氣衝得無影無蹤。門內門外,儼然兩個世界。震耳欲聾的爵士樂像無形的巨錘,一下下砸在鼓膜上,心臟都隨之共振。旋轉的彩色光球在天花板上瘋狂轉動,將光怪陸離的斑駁色塊潑灑在攢動的人頭、搖晃的酒杯和女人裸露的肩背上。空氣是黏稠的,帶著一種發酵般的甜膩暖意。
我臉上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帶著點慵懶疏離的微笑,這是“夜鶯”們的標準麵具。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篤定的叩響,穿過喧鬨的舞池和擁擠的吧台。目光掃過,幾個端著托盤穿梭的侍者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神交彙,又迅速錯開。血衣樓的暗樁無處不在,像潛伏在華麗錦袍下的虱子。一個穿著經理製服、油頭粉麵的男人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過分殷勤的笑。
“冷月小姐!您可算來了,周老板他們都在‘沉香閣’等您呢!”他聲音拔高,蓋過部分喧囂,引著路,身體卻巧妙地隔開了幾個試圖靠近的醉醺醺客人。
我微微頷首,笑容不變,任由他引著走向更深處。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兩側牆壁貼著深色絲絨壁紙,掛著些矯揉造作的仿古油畫。樂聲被厚重的包房門過濾,變得沉悶遙遠。越往裡,空氣裡的雪茄味越濃。
“沉香閣”厚重的雕花木門就在眼前。經理側身推開,更為濃鬱的酒氣、煙氣和一種奢靡的暖香湧出。包廂極大,布置極儘奢華,水晶吊燈的光線被刻意調暗,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昏黃。巨大的環形沙發占據中心,上麵陷著幾個腦滿腸肥的男人,身邊依偎著妝容精致的年輕女人。正中央,被眾星捧月般圍著的,正是我的目標——王振邦。他五十歲上下,保養得宜,微胖,臉上帶著酒精催發的紅暈和誌得意滿的笑容,正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一隻肥胖的手隨意地搭在旁邊女伴光潔的大腿上。
“哎喲!我們的冷月小姐大駕光臨!王局,您看,我說什麼來著?最美的花兒總是壓軸!”一個禿頂男人率先看到我,誇張地站起來拍手,引來一片附和的笑聲和目光。
王振邦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和欣賞,油膩膩的,像沾了蜜的蒼蠅。他推開身邊的女伴,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來來來,冷月小姐,坐這邊!讓我這老家夥也沾沾仙氣!”
包廂裡瞬間爆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哄笑。
我維持著淺笑,踩著搖曳生姿的步子走過去,自然地在他身邊落座。一股混合著高級古龍水、陳年威士忌和某種油膩體味的氣息包裹過來。侍者立刻端上一杯琥珀色的液體,輕輕放在我麵前的茶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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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局長,久仰大名。”我的聲音放得輕柔,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像羽毛搔過人心,“今晚真是榮幸。”指尖狀似無意地拂過旗袍高開衩的邊緣,一個極其微小的動作,足以讓身邊男人的目光更加灼熱地黏上來。
“哈哈,冷月小姐客氣了!”王振邦大笑,端起酒杯,“來,初次見麵,先乾一杯!”他的手臂很自然地搭在我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形成一個半包圍的姿態,屬於上位者的自信和掌控欲展露無遺。
我含笑端起酒杯,水晶杯壁冰涼。琥珀色的液體在昏暗燈光下蕩漾,映出我模糊的倒影,也映出王振邦那張油光滿麵的臉。杯沿輕輕觸碰紅唇,冰涼的液體滑入咽喉一線,帶著辛辣的暖意。我眼波流轉,笑容加深,身體不著痕跡地向他那邊傾了傾,像是被他的“魅力”所吸引,也巧妙地縮短了那致命一擊所需的最後距離。旗袍開衩處,一線白皙若隱若現,吸引著他貪婪的視線。
他顯然很受用,肥胖的身體又往這邊擠了擠,那隻原本搭在沙發背上的手,試探性地、帶著某種不容拒絕的意味,落向我的肩膀。周圍的哄笑和起哄聲更響了。
就是此刻!
指尖在旗袍盤扣下方,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精準地一撥一彈。那枚淬煉著血衣樓特製神經麻痹毒素的纖細暗針,細如牛毛,無聲無息地脫離卡扣。借著身體前傾、長發滑落肩頭的瞬間掩護,我的手腕以一個極其自然、仿佛要去整理鬢發的角度,極其迅捷地在他頸側動脈旁輕輕一拂。
觸感冰涼而短暫。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甚至更輕微。
王振邦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一下,極短的一瞬。那隻即將落在我肩上的手也猛地頓在半空,指關節微微發白。他渾濁的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短暫的茫然,像信號不良的老舊電視屏幕閃過的一道雪花。緊接著,那茫然迅速被一種更深沉、更原始的生理痛苦所取代——一種突如其來的、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呃……”一聲極其壓抑、短促的悶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像破舊風箱最後的喘息。他肥胖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變得慘白如紙,細密的冷汗瞬間從額角、鼻尖滲出,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微光。搭在沙發背上的手臂無力地滑落,重重砸在真皮沙發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局?您……您怎麼了?”旁邊一個眼尖的男人最先發現異常,臉上的諂笑僵住,聲音帶著不確定的驚疑。
這聲詢問像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炸開了鍋。
“王局?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是不是喝太急了?快,喝點水!”
“王局?王局!您說話啊!”
包廂裡瞬間亂了套。原本的喧囂和調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驚慌的詢問、雜亂的腳步聲和杯盤碰撞的脆響。幾個陪酒女郎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往後退縮。男人們有的試圖去扶王振邦癱軟的身體,有的則茫然四顧,不知所措。
我臉上的笑容早已褪去,換上了一副恰到好處的驚愕和擔憂。“王局長?”我聲音微顫,身體也跟著眾人一起,焦急地向前傾,似乎想去查看情況,指尖卻借著身體的遮擋,極其隱蔽地再次觸碰到他頸側——不是攻擊,而是確認。脈搏微弱,混亂,毒素正以血衣樓計算好的速度侵蝕他的神經中樞。一切順利。
“快!快叫醫生!”那個禿頂男人終於反應過來,聲嘶力竭地朝門口吼叫,聲音都變了調。
混亂達到了頂點。有人慌亂地撥打手機,有人衝向門口喊人,有人徒勞地拍打著王振邦的臉頰。包廂裡彌漫開一股恐慌的氣息,混合著酒氣和煙味,令人窒息。
我如同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嚇到的小鹿,臉色煞白,在混亂的人群中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巧妙地避開了那些試圖維持秩序的手。高跟鞋“不小心”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低呼一聲,向著旁邊一張堆滿酒杯的矮幾摔去。
嘩啦——!
脆響刺破了包廂裡的喧嘩。水晶酒杯、果盤、酒瓶……稀裡嘩啦碎了一地,琥珀色、暗紅色的酒液混雜著水果殘骸,瞬間在地毯上洇開一大片狼藉。破碎的玻璃碴在燈光下閃著寒光。巨大的聲響和這滿地狼藉,瞬間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哎喲!冷月小姐!”
“小心玻璃!”
驚呼聲再次響起。趁著所有人注意力被這“意外”吸引的刹那,我狼狽地撐起身,旗袍下擺沾上了點點酒漬,臉上帶著驚魂未定和一絲窘迫,迅速而自然地退向包廂的角落,隱入人群後更深的陰影裡。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飛快地掃過整個混亂的現場,確認沒有多餘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很好,混亂是最好的掩護。
王振邦的身體在沙發上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拉風箱般的聲音,瞳孔已經開始渙散。他的生命,如同沙漏裡最後的細沙,正飛速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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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完成。該撤了。
我低著頭,用手掩著口鼻,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濃重的酒氣熏得難受,腳步虛浮地、不動聲色地朝著包廂厚重的雕花木門挪動。沒人留意一個受驚的、狼狽的“夜鶯”的去留。
指尖觸到冰冷的黃銅門把手,正要拉開——
一隻冰冷、濕黏、用儘最後力氣的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腳踝!
那力道驚人,帶著一種瀕死野獸的絕望和執著,冰冷得如同鐵箍!猝不及防之下,我渾身猛地一僵,一股寒意順著被抓的腳踝瞬間竄遍全身,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
我猛地低頭。
王振邦不知何時竟從沙發上滑落下來,半趴在地毯上,一隻手死死攥著我的腳踝。他仰著頭,臉因窒息和痛苦扭曲變形,慘白中透出瀕死的青灰,嘴角不受控製地淌下白沫。然而,他那雙原本渾濁渙散的眼睛,此刻卻死死地、聚焦地瞪著我!那眼神極其複雜,痛苦、不甘、一種洞悉一切的瘋狂,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悲憫的急切?
他喉嚨裡發出破碎的、漏氣般的嗬嗬聲,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隻能擠出不成調的音節。那隻抓住我腳踝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沾著地毯上的酒漬和嘔吐物,濕黏滑膩,如同水鬼的爪子。
“放手!”旁邊有人驚叫,試圖去掰他的手。
就在這混亂的瞬間,王振邦眼中最後一點光芒驟然爆亮!他用儘全身殘存的生命力,那隻沒抓我的左手猛地抬起,痙攣般的手指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一個硬物狠狠塞進了我因為驚愕而微微垂落的手中!動作隱蔽、迅捷,帶著一種賭上性命的決絕。
入手冰涼、堅硬,還帶著他手掌黏膩的汗水和……一絲溫熱的、尚未凝固的液體——血!
我甚至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王振邦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儘的蠟燭,倏地熄滅。那隻死死抓住我腳踝的手,力道驟然消失,軟軟地垂落下去。他整個人癱倒在地毯上,抽搐停止,徹底不動了。隻有那雙空洞的眼睛,依舊朝著我的方向大睜著,凝固著最後那一刻無法言說的秘密。
“啊——!死人了!”刺耳的尖叫終於撕裂了包廂裡短暫的死寂。
真正的混亂如同海嘯般爆發。尖叫聲、哭喊聲、桌椅碰撞聲、慌亂的奔跑聲……瞬間將我淹沒。
我死死攥緊拳頭,將那枚被強行塞入、帶著死亡體溫和血液的硬物緊緊包裹在掌心,尖銳的棱角幾乎要刺破皮膚。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如擂鼓,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冰冷的恐懼和巨大的問號。臉上卻必須維持著和周圍人一樣的、極致的驚恐和茫然。我踉蹌著後退,身體微微發抖,仿佛隨時會暈厥過去,目光卻飛快地掃過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屍體。
沒有人注意到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傳遞。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死亡本身牢牢吸住。
趁著更大的混亂尚未完全成型,趁著保安和聞訊趕來的人堵住門口之前,我像一片被狂風卷起的落葉,隨著驚恐四散奔逃的人群,被裹挾著衝出了“沉香閣”那扇象征著奢靡與死亡的大門。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葉,帶著雨水的腥氣,卻絲毫無法平息掌心那枚硬物帶來的灼燙感。
一路狂奔,穿過喧囂依舊卻已與自己無關的舞池,撞開迷迭香夜總會厚重的側門。外麵,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下,瞬間打濕了昂貴的旗袍和精心梳理的頭發。我毫不停留,像一道融入夜色的鬼影,衝進那條散發著垃圾腐臭的暗巷。
直到確認身後沒有任何追蹤的氣息,直到巷子裡隻剩下雨水單調的敲打聲,我才猛地停下腳步,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磚牆,劇烈地喘息。雨水順著額發流下,模糊了視線。心臟依舊在狂跳,掌心那枚硬物如同燒紅的烙鐵。
借著巷口外迷迭香招牌那變幻不定的、病態的光線,我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沉重,攤開了緊握的拳頭。
雨水衝刷著掌心,衝淡了那抹刺目的猩紅,露出了硬物的真容。
那是一枚小巧的金屬徽章。造型古樸奇異,像一枚扭曲的齒輪,又像一朵半開半闔的蓮花,邊緣纏繞著如同古老符咒般的細密紋路。冰冷的金屬質感,在霓虹的映照下,幽幽地反射著暗沉的光。
徽章的背麵,沾著未洗淨的血跡,一個清晰的、陰刻的篆體字,在血汙和雨水的浸潤下,清晰地映入眼簾——
“浮”。
浮魔坊!
王振邦……那個被血衣樓判定為必須清除的“毒瘤”,那個在我手下咽氣的男人,竟然是浮魔坊的人?他臨死前那瘋狂、悲憫的眼神……那句破碎的、未能出口的話語……還有這枚帶著他生命餘溫的信物……
“他們在用孩童的血……練邪功……”他最後塞給我徽章時,那無聲的唇形,如同驚雷,此刻才在我腦中轟然炸響!
冰冷的雨水順著後頸滑入衣領,激起一陣更深的戰栗。我死死盯著掌心那枚染血的“浮”字徽章,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捧著一塊來自地獄的寒冰。血衣樓的指令冰冷清晰,浮魔坊是潛藏的威脅,是必須被警惕、被清除的“偽正義”組織。可王振邦,一個浮魔坊的臥底,卻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向我這個血衣樓的頂級殺手,傳遞了這樣一條指向血衣樓自身的、血淋淋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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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孩童的血……練邪功?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雨水更刺骨,順著脊椎一路爬升,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血衣樓那訓練場地下深處偶爾傳來的、無法解釋的陰風嗚咽?那幾處連“冷月”也無權進入、由教官“血梟”親自把守的禁地?那些每隔一段時間就神秘消失、被解釋為“任務失敗”或“淘汰遣散”的低階學員麵孔……尤其是那些年紀最小、眼神最懵懂的孩子?
細碎的、曾被刻意忽略的畫麵碎片,此刻在腦中瘋狂閃現,拚湊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
“嗒…嗒…嗒…”
沉穩、冰冷、帶著一種無機質般節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清晰地穿透了雨幕,碾碎了巷子裡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緊繃的神經上。
我猛地抬頭,身體瞬間繃緊,如同受驚的獵豹,指尖下意識地扣住了旗袍盤扣下的暗器。巷口那破碎的霓虹光影裡,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從雨夜本身凝結而出,緩緩踱步而來。黑色的皮質風衣吸儘了所有光線,寬大的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冷硬、沒有一絲弧度的下巴。雨水順著他風衣的褶皺滑落,滴在積水的石板上,發出單調的回響。他周身散發著一種無形的、令人血液凝固的寒意,比這雨夜更甚。
血梟。血衣樓最冷酷的教官,也是我所有技藝的鍛造者之一。他親自來了。
他停在離我三步之遙的地方,像一尊冰冷的鐵碑。帽簷下,兩道銳利如刀鋒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帶著洞穿一切的壓力,最後定格在我沾滿雨水、狼狽不堪、卻依舊緊握成拳的左手上。
“任務完成了?”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金屬,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
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下,冰涼刺骨。我強迫自己迎上他那雙隱藏在陰影裡的眼睛,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卻依舊帶著一絲任務後的“餘悸”:“目標已清除。現場混亂,按預案撤離。”我微微抬起緊握的左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目標瀕死時……抓扯掙紮,遺落了這個小東西在我身上。看著……有些蹊蹺。”我將那枚沾血的“浮”字徽章攤在掌心,雨水衝刷著血跡,那扭曲的齒輪圖案和陰刻的“浮”字在霓虹下清晰可見。
血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聚焦在那枚小小的徽章上。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巷子裡隻剩下雨水砸落的單調聲音。他的呼吸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但那無形的壓力驟然加重了十倍,空氣變得粘稠如膠。
“浮魔坊……”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像淬了毒的冰錐,“果然是他們。像下水道的老鼠,無孔不入。”
他緩緩抬起手,那隻手戴著黑色的皮質手套,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沒有立刻拿走徽章,指尖懸停在徽章上方,仿佛在感受其上殘留的血氣和雨水。冰冷的視線再次抬起,落在我臉上,那目光銳利得似乎要剝開我的皮肉,直視靈魂深處的每一絲波動。
“王振邦,死前……可說了什麼?”他問,聲音平淡,卻像一張無形的網,瞬間收緊。
心臟在胸腔裡猛地一縮。王振邦那無聲的唇形——“他們在用孩童的血……練邪功”——如同鬼魅的低語,再次在耳邊尖銳地響起。掌心的徽章仿佛瞬間變得滾燙。
我垂下眼瞼,避開他那洞穿般的視線,看著掌心的徽章,聲音刻意帶上了一絲任務後的疲憊和厭惡:“他喉嚨被毒素侵蝕,隻能發出‘嗬嗬’的怪響……像快斷氣的風箱。最後……似乎想說什麼,但沒發出任何清晰的詞句。”我頓了頓,補充道,“隻有眼睛……瞪得很大,很……不甘心。”
短暫的沉默。雨水順著血梟的帽簷滴落,砸在石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他似乎在判斷,在權衡。
“不甘心?”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裡聽不出情緒,隨即話鋒一轉,冰冷如鐵,“很好。冷月,你做得乾淨利落。”
那隻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終於落下,兩根手指如同鐵鉗,精準地、不容抗拒地拈起了我掌中那枚染血的徽章。動作輕描淡寫,卻帶著一種絕對的掌控。他將徽章舉到眼前,在霓虹破碎的光線下審視著那個扭曲的“浮”字,指腹緩緩抹過徽章背麵尚未洗淨的血跡。
“既然他們把手伸進了我們的地盤……”血梟的聲音低沉下去,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那就……剁掉這隻手。”
他猛地攥緊拳頭,將那枚徽章死死捏在掌心,仿佛要將其碾碎。帽簷下,那雙冰冷的眼睛終於完全抬起,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牢牢鎖定我的雙眼。那目光裡沒有讚賞,隻有一種令人骨髓發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你的新任務,冷月。”他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潛入浮魔坊。找到他們首領陸知遠的‘正義’,到底是什麼顏色的。然後……把它染成最深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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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順著額發流下,滑過眼角,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我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在濕透的旗袍布料上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強迫自己鬆開。血梟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破雨幕,帶來沉重的壓力。潛入浮魔坊?這個命令本身就像一把雙刃劍,懸在我的頭頂。一麵是血衣樓不容置疑的鐵律,另一麵,則是王振邦臨死前那雙凝固著秘密與指控的眼睛。
“是,教官。”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如同冰封的湖麵。服從,是刻在血衣樓殺手骨子裡的本能,尤其是在血梟麵前。任何一絲猶豫,都可能招致毀滅性的審視。
血梟似乎滿意於這絕對的服從,微微頷首。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仿佛剛才下達的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指令。他高大的身影在巷口破碎的霓虹光影中無聲地轉身,黑色的風衣下擺劃開雨簾,如同融入夜色的巨大蝙蝠,幾個呼吸間便消失在雨幕深處,隻留下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在巷子裡緩緩彌散。
巷子裡隻剩下單調的雨聲和我沉重的呼吸。我緩緩抬起右手,借著巷口微弱的光,凝視著那隻剛才被王振邦死死攥過的腳踝。昂貴的絲襪早已在混亂中被勾破,皮膚上清晰地留下了幾道青紫色的指痕,在冰冷的雨水中隱隱作痛。這痛楚像一根引線,瞬間點燃了腦中那些被刻意壓抑的畫麵:王振邦扭曲的臉,那雙瀕死卻死死瞪著的眼睛,還有那無聲的、血淋淋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