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得化不開。金陵城白日裡的喧囂,此刻已被煙雨樓裡彌漫的酒氣與笙歌徹底吞噬。雕梁畫棟的大堂裡,杯盤狼藉,殘羹冷炙散發著膩人的甜香,混雜著濃烈的酒味和名貴熏香,形成一種令人頭昏腦脹的甜腥。幾盞孤零零的琉璃宮燈懸在高處,昏黃的光暈勉強刺破這片奢靡的混沌,映照著一張張伏在案幾上、早已人事不省的醉臉。他們鼾聲起伏,涎水順著嘴角淌下,在昂貴的錦緞上洇開深色的印記。
絲竹聲不知何時停了,連最後一絲調笑與勸酒聲也徹底沉寂。偌大的廳堂,隻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窗外淅淅瀝瀝、永無止境的夜雨聲,敲打著雕花的窗欞。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壓在每一個醉倒的軀體上。
我伏在冰冷的紫檀木案幾上,半邊臉緊貼著光滑的木頭,黏膩的酒液浸濕了鬢角。眼皮沉重如山,每一次闔上都像墜入深淵。然而在那濃重的醉意之下,一絲冰線般的警覺,卻死死纏繞著我的神經。隔著臂彎的縫隙,我的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投向大堂中央那片被昏黃燈光勉強照亮的區域。
煙霧,毫無征兆地升騰起來。
不是尋常的熏香,更非爐火之氣。它起於無形,如無數條冰冷的、活著的灰白小蛇,貼著華貴的地毯無聲蜿蜒、盤旋、彙聚。它們從那些醉倒客人的口鼻間溢出,從桌椅的陰影裡滲出,迅速彌漫開來,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鐵鏽般的微腥。這煙霧越來越濃,翻滾著,吞噬著燈影,將大堂中央那一片區域徹底籠罩。琉璃宮燈的光暈在濃霧中暈染開,化作一片朦朧而詭異的灰白。光線穿透霧氣,變得渾濁、扭曲,仿佛隔著一層沾滿汙跡的磨砂琉璃。
就在這片翻滾的、不祥的灰白帷幕深處,一個纖細的身影無聲地顯現、凝實。是柳鶯,那個傍晚時分曾在高台上獻舞的舞姬。她曾身披輕紗,如春日初綻的嫩柳,眼波流轉間媚態橫生。可此刻,那身柔美的舞衣早已不見。她隻穿著一件緊貼肌膚的、近乎墨色的貼身勁裝,勾勒出冷硬而矯健的線條,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刃。白日裡含情的眉眼,此刻隻剩下一種非人的空洞和冰冷,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她的長發,並未如白日般梳成繁複發髻,而是用一根通體血紅、質地非金非玉、形如滴血淚珠的細長發釵,隨意地挽在腦後。那釵尖在霧中閃爍著一點幽冷的微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她像一縷沒有重量的幽魂,飄向離她最近的一個醉漢——正是今晚宴席上聲音最大、出手最闊綽的綢緞商劉胖子。他那肥碩的身軀堆在錦墊上,鼾聲如雷,嘴角還掛著一絲油亮的涎水,對逼近的死神毫無所覺。
柳鶯在他身邊無聲蹲下,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嗬護一件易碎的瓷器。她的左手,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輕輕拂過劉胖子油膩而鬆弛的麵頰。她的指尖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那根血紅的發釵,不知何時已滑落在她的右手掌心。釵尖那一點幽芒,對準了劉胖子緊閉的右眼。
沒有一絲猶豫。柳鶯的手腕以一個微小到幾乎不可察覺的幅度輕輕一送。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悶響,如同熟透的果子被刺破。那根血紅的釵尖,精準無比地、沒根而入,深深紮進了劉胖子肥厚的眼窩深處!他龐大的身軀猛地一顫,喉嚨裡發出一聲被濃痰堵住的短促嗚咽,如同被掐斷了脖子的雞。緊接著,那肥碩的身軀竟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詭異地萎縮、塌陷下去!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是,傷口處竟沒有一滴鮮血湧出!反而有一股更加濃鬱、更加粘稠、顏色深得發黑的血霧,如同沸騰的瀝青般,猛地從被刺穿的眼窩裡噴湧出來!這血霧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與腐敗混合的濃烈氣息,瞬間與周圍的灰白煙霧融為一體。
那血霧翻滾著,貪婪地包裹住劉胖子迅速乾癟下去的軀體。像有無形的巨口在瘋狂吸吮,那身價值不菲的錦袍迅速失去了支撐,軟塌塌地委頓在地。不過短短幾個呼吸間,一個活生生的、肥胖的人,連同他身上的衣飾,竟徹底消失在那片不斷膨脹、翻滾的血霧之中!原地,隻留下那根刺穿了他眼窩的、通體血紅的發釵,孤零零地插在冰冷的地毯上。釵身光潔如新,唯有釵尖一點,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一點濕潤、妖異的暗紅光澤。
我的胃袋猛地抽搐,一股灼熱的酸液直衝喉嚨。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鐵爪,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擠壓得它幾乎停止跳動。我死死咬住自己的舌頭,用儘全身力氣壓製住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驚叫和嘔吐的欲望。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衫,黏膩冰冷地貼在背上。我強迫自己保持著伏案的姿勢,連呼吸都壓到了最微弱,隻有眼角的餘光,如同受驚的毒蛇,死死鎖住那片翻滾的血霧和霧中那個墨色的、鬼魅般的身影。
柳鶯緩緩站起身,動作流暢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她沒有看地上那根孤零零的血釵,空洞的目光毫無感情地掃過廳堂,如同在挑選砧板上的魚肉,最終,落向了我這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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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目光掃過的刹那,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猛地炸開!我甚至能感覺到那空洞視線落在後頸皮膚上的冰冷觸感,像一條毒蛇的信子舔過。血液似乎瞬間凍僵,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快!動起來!腦子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再不動,下一個化為血霧、隻剩發釵插地的,就是我!
就在柳鶯的視線即將鎖定我的瞬間,我猛地動了!身體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幾乎是從案幾上彈射而起。沉重的紫檀木案被我帶翻,杯盤碗盞稀裡嘩啦摔落一地,刺耳的碎裂聲在死寂的大堂裡如同驚雷炸響!
“誰?!”一個冰冷、毫無起伏的女聲穿透霧氣傳來,是柳鶯!那聲音裡沒有驚詫,隻有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漠然。
我根本不敢回頭,也顧不上方向,像一隻被滾油燙到的耗子,朝著記憶中通往廚房後院的廊道方向亡命狂奔!身後,空氣被撕裂的微弱尖嘯聲驟然響起!是發釵!那要命的破空聲緊追著我的後心!
求生的本能讓我在狂奔中猛地向側麵一撲!身體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肩膀傳來一陣劇痛。與此同時,“奪!”的一聲悶響,就在我腦袋剛才所在位置的後方,一根血紅的發釵深深沒入了支撐廊柱的厚重紅木之中,釵尾兀自劇烈顫抖,發出嗡嗡的蜂鳴!
冷汗瞬間糊住了眼睛。我手腳並用,狼狽不堪地爬起來,繼續沒命地向前衝。身後,柳鶯那幽靈般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跟了上來,仿佛篤定我已是囊中之物。每一次腳步聲的接近,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
我衝過掛滿油膩燈籠的廚房,撞開一扇虛掩的、散發著濃鬱酒糟氣味的厚重木門,一頭紮進了煙雨樓龐大幽深的地下酒窖。
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一股冰冷刺骨的、混雜著濃烈酒香與陳年木頭腐朽氣息的陰風瞬間將我吞沒。身後的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砰”地一聲緊緊關上,徹底隔絕了外麵大堂那點微弱的光線。
我猛地刹住腳步,背靠著冰冷的石壁,大口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眼前一片絕對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耳朵裡隻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血液在太陽穴裡奔流的轟鳴。死寂。絕對的死寂。柳鶯的腳步聲消失了?她沒跟進來?還是……她就在這片濃稠的黑暗裡,無聲地等著我?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周遭的黑暗,突然起了變化。
一點、兩點、三點……無數點幽紅的光,毫無征兆地在酒窖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次第亮起!它們高低錯落,密密麻麻,如同夏夜墳地裡驟然睜開的無數隻惡鬼之眼!這些紅光並非靜止,它們微微搖曳著,閃爍著,散發著一種冰冷、怨毒、死寂的惡意,瞬間將我包圍!
血釵!
全是血釵!是那些被遺留在死亡現場,吸飽了亡者精魂的凶物!它們不知何時被收集於此,像某種邪異的圖騰,懸掛在巨大的酒桶上,插在橡木桶的縫隙裡,甚至深深釘入冰冷的石壁!每一根釵尖,都幽幽地指著我!那無數點紅光彙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之網,冰冷的光暈映照出酒窖裡林立的巨大酒桶猙獰的輪廓,也映照出我慘白如紙、寫滿絕望的臉。
空氣似乎被凍結了,濃烈的酒香此刻聞起來,竟帶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氣。
“客人,”一個幽冷、帶著一絲戲謔笑意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我側前方的黑暗深處響起,輕飄飄的,卻像冰錐一樣紮進我的耳膜,“宴席未散,何必急著離席?”
是柳鶯!她果然在這裡!聲音傳來的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幽紅血釵中央,墨色的身影如同從黑暗本身凝聚出來,無聲無息地浮現。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空洞的眼睛,在無數血釵紅光的映襯下,閃爍著非人的、殘忍的光澤。她纖細的手指間,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根嶄新的血釵,釵尖在她指間靈活地轉動,劃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寒光。
“這最後一杯,”柳鶯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輕柔,她緩緩抬起手,那根滴血般的發釵直直指向我的咽喉,“妾身,親自敬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動了!不再是飄忽的鬼影,而是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墨色閃電!速度快得隻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殘影!那根血釵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刺我的喉嚨!
極致的恐懼反而在刹那間點燃了某種近乎瘋狂的清醒!躲?在這狹窄的空間,被無數血釵包圍,麵對這鬼魅般的速度,根本無處可躲!擋?血肉之軀如何抵擋那吸魂奪魄的凶物?
我的目光如同被灼燒般,死死釘在她手中那抹奪命的血紅上。就是它!就是這該死的釵子!幾乎是一種同歸於儘的絕望本能,我的右手猛地向旁邊一撈!入手冰冷沉重——是靠著牆邊一個巨大的、空置的黃銅酒壺!
柳鶯的身影已近在咫尺!那血釵的尖嘯撕裂空氣!冰冷的死亡氣息撲麵而來!
“啊——!”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用儘全身的力氣,掄起那沉重的銅酒壺,不是砸向柳鶯,而是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砸向我身側那麵用巨大條石壘砌成的、堅硬無比的酒窖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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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一聲震耳欲聾、足以撕裂魂魄的巨響猛然炸開!如同萬噸銅鐘在密閉的空間裡被巨力撞響!狂暴的聲浪和劇烈的震動以撞擊點為中心,如同無形的海嘯般轟然爆發,瞬間席卷了整個龐大的地下酒窖!
嗡——!
空氣在肉眼可見地震蕩、扭曲!巨大的聲波狠狠撞在我的鼓膜上,腦袋裡嗡的一聲,眼前瞬間發黑,幾乎暈厥過去。懸掛在酒桶上、插在木桶縫隙裡、釘在石壁上的……那成百上千根幽紅的血釵,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同時狠狠撥動!它們猛地劇烈震顫、嗡鳴起來!密密麻麻的紅色光點在黑暗中瘋狂搖曳,形成一片令人眩暈的血色光海!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些深深嵌入物體、懸掛固定的血釵,在持續不斷、狂暴至極的聲波震蕩衝擊下,竟一根接一根地掙脫了束縛!它們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又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強行激發、彈射而出!千百根血紅發釵,如同被驚起的嗜血毒蜂巢穴,化作一片密集到令人絕望的猩紅暴雨,帶著撕裂空氣的淒厲尖嘯,從四麵八方,朝著聲波爆發的中心——我和柳鶯所在的位置——瘋狂攢射而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
我看到柳鶯那張永遠空洞冰冷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驚愕。她那雙如同兩口深不見底寒潭的眼睛,驟然收縮,映照出漫天飛射而來的、她所熟悉的奪命紅芒!她刺向我的動作瞬間僵住,身體本能地想要閃避這無差彆覆蓋的死亡之雨。
太遲了。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令人牙酸的、金屬刺入血肉的悶響連成一片!快得如同爆豆!
至少有三根血釵,帶著恐怖的動能,精準無比地貫穿了她的身體!一根深深紮入她白皙脆弱的脖頸側麵,鮮血如同小型的噴泉般激射而出!另一根從她左胸心臟的位置貫入,隻留下一點猩紅的釵尾在劇烈顫抖!還有一根,直接洞穿了她持釵的右腕,那根準備取我性命的凶物“當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柳鶯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她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被那幾根貫穿要害的血釵攜帶的巨大力量帶得向後踉蹌了一步、兩步……
她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低下頭,似乎想看清是什麼刺穿了自己。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此刻充滿了無法理解的茫然和一種凝固的、深不見底的痛苦。粘稠的、顏色深得發黑的血,大股大股地從她脖子、胸口、手腕的傷口裡湧出,迅速染紅了她墨色的勁裝。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那漫天還在零星飛射墜落的血釵雨,看向我。那眼神極其複雜,痛苦、茫然、一絲殘留的殺意,最後竟詭異地沉澱為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她的嘴唇艱難地嚅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
“……逃……”一個極其輕微、帶著血沫翻湧氣息的氣音,終於從她破碎的喉嚨裡擠了出來。微弱得如同歎息,卻清晰地刺入我的耳中。
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柳鶯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緊接著,一股比之前劉胖子所化濃鬱十倍、粘稠如同實質的暗紅色血霧,猛地從她身上所有的傷口、甚至每一個毛孔中噴湧而出!這血霧翻滾著,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腥與濃烈到極致的怨毒氣息,瞬間將她整個身體吞噬、包裹!
那血霧翻滾著,膨脹著,顏色越來越深,如同一個蠕動的、活著的暗紅色巨繭。透過翻滾的血霧邊緣,我驚恐地看到,柳鶯的身體在那血霧中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萎縮、乾癟、分解!她的皮膚失去光澤,變得如同枯敗的樹皮;她的血肉像被無形的力量抽離、消融……僅僅幾個呼吸間,那個曾妖嬈起舞、也曾冷酷索命的墨色身影,就在那片翻滾的、不祥的暗紅血霧中徹底消失不見。
原地,隻留下幾根沾滿暗紅血汙的發釵,零亂地散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微弱的、絕望的紅光。釵尖上,血珠緩緩凝聚、滴落。
結束了?柳鶯……死了?被她自己組織的血釵……殺死了?還化成了……血霧?
巨大的荒謬感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襲來,我雙腿一軟,靠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劇烈地喘息著,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酒窖裡一片死寂,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在巨大的空間裡回蕩。那無數曾被激發、飛射的血釵,大部分已經重新墜落,插在酒桶上、木板上、石縫裡,如同一個個沉默的墓碑,閃爍著幽冷的紅光。
必須離開!立刻!馬上!血釵會絕不會隻有柳鶯一人!這聲巨響,這濃烈的血腥氣……
求生的欲望再次壓倒了身體的疲憊和恐懼。我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掃過柳鶯消失的地方——那幾根沾血的發釵。就在其中一根釵子旁邊,似乎有一點微弱卻不同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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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忍著惡心和恐懼,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借著周圍血釵幽暗的紅光,我看清了——那是一個小小的、看起來極其普通的、用粗糙紅繩編織的同心結。它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被柳鶯的血浸染了小半,顯得格外刺眼。同心結?這種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冷血殺手身上?是任務目標的?還是……屬於她自己的?
來不及細想,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龐大的惡意,毫無征兆地從酒窖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深處彌漫開來!那惡意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浸透了我的骨髓。空氣仿佛凝固了,連那些閃爍的紅光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一個女人的笑聲,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酒窖中響起。
那笑聲極輕,帶著一種慵懶的、仿佛欣賞完一出好戲的滿足感,卻又浸透了骨髓的陰寒,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瞬間刺入我的耳膜,紮進我的腦髓!
“嗬嗬嗬……”
笑聲在空曠的酒窖裡幽幽回蕩,如同鬼魅的低語。
“真是……精彩的一夜啊……”那聲音慵懶地、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又仿佛就在我耳邊呢喃。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令人靈魂凍結的寒意。“血霧化生,釵魂歸位……新的姐妹,入我門來……”
新的姐妹?入我門來?柳鶯?!
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我猛地扭頭,驚恐地看向柳鶯消失的地方——那片暗紅血霧早已散儘,隻餘下幾根帶血的發釵。但就在那冰冷的地麵上,幾縷極其稀薄、幾乎肉眼難辨的淡紅色霧氣,正如同擁有生命般,絲絲縷縷地朝著酒窖深處那無邊的黑暗飄去,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最終消融在那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裡。
那慵懶陰寒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愉悅的歎息,如同毒蛇吐信:“夜宴未央……下一個醉倒的客人,又在何處呢?”
那聲音飄飄蕩蕩,帶著一種捕獵者玩弄獵物般的殘忍戲謔,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氣:“夜宴未央……下一個醉倒的客人,又在何處呢?”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鑿進我因恐懼而麻痹的大腦。下一個客人?不!我絕不能成為下一個!那幾縷飄向黑暗深處的、屬於柳鶯的淡紅血霧,如同燒紅的烙鐵,瞬間燙醒了我所有的求生本能。
逃!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壓倒了所有疲憊和傷痛。我甚至不敢再看那黑暗深處一眼,手腳並用,爆發出最後殘存的所有力量,朝著記憶中酒窖出口的方向——那扇通往廚房的厚重木門——亡命撲去!
肩膀狠狠撞在冰冷的門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門紋絲不動!該死!是外麵鎖死了?還是剛才的震動讓門閂卡住了?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湧上心頭。背後,那片無邊的黑暗裡,那慵懶陰寒的笑聲似乎更加清晰了,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嘲弄。
不!一定有彆的路!一定有!
我的目光在極度恐慌中瘋狂掃視著周圍。借著那些散落在地上、插在酒桶上、如同鬼眼般幽幽閃爍的血釵紅光,我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巨大橡木酒桶,看到了布滿灰塵的蛛網,看到了冰冷潮濕的石壁……突然,我的視線在靠近地麵的一處牆角猛地頓住!
那裡,一個巨大的、半人高的空酒桶被隨意地堆放在牆角。而在酒桶後方,緊貼著石壁的地方,似乎有一塊石板的邊緣……不太一樣!它比周圍的石板顏色更深,縫隙似乎也更寬一些?更重要的是,我似乎隱約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水腥氣的冷風,正從那個方向絲絲縷縷地透出來!
密道!或者……排水口?!
這念頭如同黑暗中乍現的火星!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不顧一切地用力推開那個沉重的空酒桶。沉重的木桶摩擦著地麵,發出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酒窖裡如同驚雷。
酒桶被挪開,露出了後麵石壁上那個被遮蔽的洞口。那果然不是一塊完整的石板!它大約兩尺見方,邊緣粗糙,像是一塊被草草封堵的石塊。縫隙裡透出的冷風和潮濕的水汽更加明顯了!
就是它!
希望的火苗瞬間點燃了全身的力氣。我撲到石塊前,手指摳進冰冷的縫隙,用儘全身力氣向外扒!石塊沉重無比,邊緣粗糙,手指瞬間就被磨破,鮮血滲出,火辣辣地疼。但我根本感覺不到疼痛,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推開它!推開它!
“嗬……頑強的蟲子……”那慵懶陰寒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仿佛我的掙紮引起了“她”一點點的興趣。這更讓我毛骨悚然!背後的黑暗深處,仿佛有無形的目光鎖定了我,冰冷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過來。
“給我——開啊!”我嘶吼著,指甲在堅硬的石頭上崩裂,鮮血染紅了石塊的邊緣。終於,在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沉重的石塊被我硬生生向外扒開了一條半尺寬的縫隙!
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腥臭水汽混合著陰冷刺骨的寒風,猛地從縫隙裡撲麵灌入!那氣味像是腐爛了千百年的淤泥和死水,瞬間衝得我一陣眩暈。縫隙後麵,是深不見底的、濃稠如墨的黑暗,隻有隱約的、嘩啦啦的水流聲從下方傳來,空洞而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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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地下暗河!金陵城錯綜複雜的地下排水係統的一部分!也是我唯一的生路!
身後,那無形的、冰冷的壓力驟然增強!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那個慵懶的聲音帶著一絲真正的不耐煩和冰冷的殺意響起,不再戲謔,而是如同最後的宣判:“擾了清淨,還想走?”
我甚至來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讓我不顧一切地蜷縮起身體,朝著那條散發著惡臭和寒氣的黑暗縫隙,猛地鑽了進去!
噗通!
身體瞬間被冰冷刺骨、粘稠滑膩的汙水淹沒!那寒意如同無數根鋼針,瞬間刺穿了皮肉,直紮骨髓!惡臭灌入口鼻,帶著濃烈的腐敗和鐵鏽味,熏得我幾乎窒息。水流的力量比想象中要大,猛地將我向下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