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神婆最後那句話,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楔進我的腦髓深處,帶著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儺麵戴久了,就再也摘不下來了。”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不祥的宿命感,在這死寂的黎明前回蕩,然後被“槐蔭堂”門洞裡卷出的那股裹挾著朽木與灰塵腐臭的陰風吹散,隻留下刺骨的冰涼。
我癱坐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背靠著半截殘牆,渾身脫力地顫抖。左手腕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血雖然被孫神婆用不知名的草藥糊和破布條草草紮住,但暗紅的血漬依舊在粗布條上暈開,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裡的神經。空氣裡彌漫著焦糊、血腥和那股子邪祟被鎮壓後殘留的、令人作嘔的陰冷黴味,鑽進鼻腔,直衝腦門,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孫神婆佝僂的身影在東方天際那絲慘淡的魚肚白映襯下,像一截被雷火劈過的枯木。她沒再看我,也沒再看那如同巨獸蟄伏的凶宅門洞。她隻是沉默地收拾著她那個破舊的、看不出顏色的布褡褳,將烏金小刀仔細地擦拭乾淨,用一塊油布包好,塞進最深處。她的動作緩慢而專注,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平靜。收拾停當,她站起身,枯瘦的身形在微光裡顯得異常單薄。
“回吧。”她的聲音沙啞乾澀,像砂礫在破陶罐裡滾動,“守著村子。天亮前……暫時沒事了。”
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安慰。她轉過身,朝著村子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步履蹣跚,每一步都踏碎了荒草叢中凝結的冰冷露珠,很快便融入了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裡,消失不見。
留下我獨自一人,麵對著那座剛剛吞噬了父親、也差點將我拖入永恒之舞的凶宅。手腕的疼,心裡的冷,還有孫神婆那句如同詛咒般的警告,交織成一張冰冷的網,將我牢牢縛住。我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撐起發軟的雙腿,踉蹌著逃離這片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土地。身後,“槐蔭堂”那巨大的、空洞的門洞,像一隻永遠無法閉合的、充滿惡意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我狼狽的背影。
村子裡死一樣的寂靜。
天光已經大亮,慘白的日頭懸在灰蒙蒙的天空,卻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平日裡雞鳴狗吠、孩童嬉鬨的聲響消失得無影無蹤。曬穀場中央,那攤被雨水衝刷過卻依舊觸目驚心的暗褐色血跡,像一塊巨大的、無法愈合的醜陋傷疤,烙在村子的心臟位置。幾個膽大的老人縮在曬穀場邊緣的屋簷下,遠遠望著,臉上交織著恐懼和茫然,渾濁的眼睛裡蒙著一層灰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粘稠的、無聲的恐慌,比昨夜的血腥味更讓人窒息。
我低著頭,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往家走。路上偶爾撞見一兩個匆匆而過的村民,他們看見我,眼神如同見了鬼魅,驚惶地避開視線,加快腳步繞行,仿佛我身上也沾染了“槐蔭堂”那驅之不散的邪氣。昨夜曬穀場上那地獄般的景象,王二愣子撕開父親胸膛、掏出心臟的畫麵,如同瘟疫,在無聲的恐懼中飛速傳播,啃噬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一股壓抑的悲慟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堂屋裡沒有點燈,昏暗的光線下,娘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著牆壁,懷裡緊緊抱著父親那件被撕裂、浸透了暗褐色血塊的靛藍儺服。她整個人蜷縮著,像一尊被悲傷抽空了靈魂的泥塑,隻有肩膀在無法抑製地、劇烈地抽動。壓抑到極致的嗚咽聲從她喉嚨深處斷斷續續地擠出,破碎而絕望,如同受傷母獸的哀鳴。那聲音不大,卻像鈍刀子,一下下割在我心上。
小妹縮在角落裡的小板凳上,雙手死死捂著自己的耳朵,小臉慘白,眼睛瞪得極大,裡麵盛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淚水無聲地淌滿了臉頰。她小小的身體像風中的落葉一樣抖個不停,看到我進來,也隻是驚恐地瞥了一眼,隨即又更深地埋下頭去。
“娘……”我喉嚨乾澀發緊,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
娘猛地抬起頭!那雙平日裡總是盛滿溫柔和堅韌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紅腫得駭人,眼神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她死死地盯著我,那目光裡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一種被徹底摧毀後的麻木,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災禍的深深恐懼。
“默娃……”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破碎不堪,“你爹……你爹他……”後麵的話被洶湧而上的哽咽堵住,化作更劇烈的抽泣。
我走過去,想扶她起來,指尖觸碰到她冰冷僵硬的手臂。娘卻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一縮,抱著那件血衣的手收得更緊,眼神裡充滿了驚惶和抗拒,仿佛我身上也帶著“槐蔭堂”的詛咒,會傳染給她和小妹。
那瞬間的退縮,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刺穿了我強撐的壁壘。一種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悲涼和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吞沒。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冰涼。家,這個本該是最後避風港的地方,此刻也彌漫著和外麵一樣的、令人窒息的恐懼和疏離。父親的死,如同一道無形的、流淌著毒液的鴻溝,將我和僅剩的親人殘忍地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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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地收回手,拖著沉重的身體,一步步挪回自己那個狹小冰冷的房間。關上門,背靠著粗糙的木門板滑坐到地上。窗外慘白的光線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戶縫隙擠進來,在地麵上投下幾道扭曲的光斑。手腕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提醒著昨夜那場非人的遭遇。
孫神婆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冰冷而清晰:“……它們的‘儺壇’!需要替身!需要活人的生氣和舞步……隻要儺戲的鼓點還在村裡敲響……”昨夜“槐蔭堂”裡那無數蒼白手臂的舞動、那強行扭曲我身體的冰冷鬼手、那灌入腦海的怨毒意念……所有恐怖的畫麵再次翻湧上來,清晰得令人作嘔。
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但另一種情緒,一種混雜著絕望、憤怒和不甘的情緒,卻在恐懼的冰層下瘋狂滋生、燃燒。
不能這樣下去!
爹的血不能白流!昨夜是我僥幸被孫神婆救出,下一次呢?當那詛咒再次順著儺戲的鼓點爬出來,下一個被撕開胸膛的會是誰?是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小妹?還是悲痛欲絕、眼神空洞的娘?還是整個村子,都將在這種永無止境的恐怖輪回中化為鬼蜮?
孫神婆的“封門絕戶印”隻是暫時的!她沒說能管多久。也許是下一次月圓,也許是下一個雨夜……甚至,也許就是今晚!恐懼催促著我,憤怒灼燒著我。我必須做點什麼!在下一場災難降臨之前!
昨夜在“槐蔭堂”正廳深處,那片巨大的、如同裹屍布般的帷幔後麵……那無數蒼白手臂探出的地方……那才是詛咒的核心!父親最後嘶吼出的“源頭”!孫神婆隻是暫時封住了門,裡麵的東西還在!那場永不結束的血儺還在繼續!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迸濺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我所有的神經——我必須回去!回到“槐蔭堂”的最深處!找到那詛咒真正的源頭!找到結束這一切的辦法!趁著白天,趁著那些東西被陽光和孫神婆的血符暫時壓製!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再也無法驅散。它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壓倒了所有的恐懼。我猛地從地上彈起,不顧身體的疲憊和手腕的疼痛,開始翻箱倒櫃。
一把鏽跡斑斑但還算鋒利的柴刀,是父親生前劈柴用的。一截粗麻繩。幾根家裡僅存的、用來引火的鬆明火把。還有一小包粗鹽——村裡老人說鹽能辟邪。我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塞進一個破舊的背簍裡。最後,目光落在牆角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小陶罐上。那是去年秋天,我偷偷跟著孫神婆進山采藥,她分給我的雄黃粉,一直沒舍得用。
猶豫隻是一瞬。我走過去,拂去灰塵,將那個小小的陶罐也緊緊攥在手裡,冰涼的陶壁仿佛能傳遞一絲微弱的力量。
推開房門,娘依舊蜷縮在堂屋角落,抱著血衣,沉浸在她無邊的悲痛和恐懼裡,對我的動作毫無反應。小妹依舊縮在板凳上,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我深深地看了她們一眼,喉嚨裡堵得發慌,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將背簍緊緊背在身後,推開門,再次走進了那片被無聲恐懼籠罩的村子。
陽光慘白,照在空無一人的土路上,投下死寂的影子。我低著頭,避開所有可能的目光,腳步匆匆卻異常堅定,朝著村西頭那片如同巨大墳場的槐樹林走去。手腕上的布條下,傷口隨著步伐隱隱抽痛,卻像一道燃燒的烙印,時刻提醒著我的目的。
再次站在那片荒蕪的空地邊緣,“槐蔭堂”巨大的輪廓在正午慘淡的陽光下,非但沒有顯得溫和,反而更透出一種被時光遺忘的、深入骨髓的腐朽和死寂。坍塌的院牆投下扭曲的陰影,如同巨獸腐爛後裸露的嶙峋肋骨。那個巨大的門洞,像一張永遠饑餓的嘴,無聲地敞開著。孫神婆用我的血畫在門檻石基上的巨大符咒,此刻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乾涸的暗褐色,邊緣微微卷曲,像一道醜陋的疤痕烙在古宅的“嘴唇”上。
空氣冰冷粘滯,那股混合著朽木、灰塵和淡淡血腥的腐敗氣息,比昨夜更加濃鬱,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死寂籠罩著這裡,連一絲風聲也無。慘白的陽光似乎無法穿透那門洞內的黑暗,裡麵依舊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墨色。
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腐朽的味道灌入肺腑,試圖壓下胸腔裡狂跳的心臟。左手下意識地按在腰間的柴刀木柄上,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絲微弱的安全感。右手則緊緊攥著那個裝著雄黃粉的小陶罐。背簍裡的鬆明火把和麻繩沉甸甸地墜在身後。
抬腳,邁過那道暗褐色的血符門檻。
一股比外麵更加陰冷、更加粘稠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包裹了我全身。門洞內的黑暗撲麵而來,濃重得如同實質,瞬間吞噬了外麵慘白的光線,視野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隻有身後門洞透進來的些許天光,勉強勾勒出腳下厚厚積塵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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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朽、灰塵、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陳年棺木內壁散發出的冰冷土腥氣,蠻橫地鑽進鼻腔。死寂。絕對的死寂。昨夜那無處不在的詭異樂聲和腳步聲消失了,連同那些舞動的蒼白手臂,仿佛都被孫神婆的血符徹底鎮壓,沉入了地底。但這種死寂,反而比喧囂更讓人心頭發毛。它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籠罩著整個空間,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仿佛黑暗中蟄伏著無數雙眼睛,正無聲地注視著闖入者的一舉一動。
我點燃了一根鬆明火把。金紅色的火焰跳躍起來,驅散了身體周圍一小片濃稠的黑暗,也帶來了些許暖意。火光照亮了腳下厚厚的、如同灰色雪地般的積塵,也照亮了周圍倒塌的磚石、半朽的木柱和布滿蝕痕的牆壁。光影在殘破的牆壁上搖曳晃動,投下扭曲怪誕的影子,如同無數潛藏在黑暗中的鬼魅在無聲地舞蹈。
憑借著昨夜模糊的記憶和火把的光亮,我小心翼翼地朝著正廳深處摸索前進。腳下的積塵又厚又軟,每一步都深陷其中,發出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噗噗”聲,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每一次落腳,都感覺像是踩在未知生物的骸骨上,心驚肉跳。
終於,繞過那倒塌的巨大假山石陰影,昨夜那如同地獄舞池般的正廳再次出現在眼前。火把的光芒有限,隻能照亮身前一小片區域。高聳腐朽的屋架隱沒在火光照不到的濃稠黑暗裡,像巨獸的肋骨支撐著無邊的虛無。空氣中彌漫著昨夜殘留的焦糊味和一種更濃鬱的、類似焚燒骨灰後的奇異氣息。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正廳最深處,主位方向。
那幅巨大的、如同裹屍布般的帷幔,依舊無聲地垂落著,從看不見的高處一直拖到地麵。厚重的絲絨在火把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灰黑中泛著暗紫的詭異色澤。厚厚的灰塵覆蓋其上,無數破洞如同潰爛的瘡口,撕裂著它的完整。
昨夜,正是從這帷幔後麵,伸出了無數蒼白的手臂!
此刻,它死寂地垂掛著,紋絲不動。那些破洞邊緣,沒有模糊的凸起,沒有晃動的影子。它安靜得……像一塊真正的、覆蓋著無數屍骸的裹屍布。
但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脊椎。那死寂的帷幔背後,似乎隱藏著比那些舞動的手臂更深的、更本質的恐怖。那裡……就是父親嘶吼的“源頭”嗎?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窒息的悶痛。恐懼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緊了我的四肢。但昨夜被強行拖入儺舞的絕望、父親慘死的景象、娘和小妹驚恐的眼神……這一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神經上,壓倒了退縮的念頭。
我咬緊牙關,攥緊了火把和柴刀,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那幅巨大的、死寂的帷幔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通往地獄的階梯上。腳下的積塵發出“噗噗”的輕響,如同垂死者的歎息。火把的光芒隨著我的移動,一點點驅散著帷幔前的黑暗,也一點點將那片死亡的帷幕拉近。
越來越近……
五步……三步……
就在我距離那巨大帷幔隻有一步之遙,火把的光芒幾乎能照亮它最下方褶皺裡積累的厚厚灰塵時——
呼——!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冰冷刺骨的陰風,毫無征兆地從帷幔底部與地麵的縫隙中卷出!帶著一股濃鬱的、令人作嘔的、混合著陳年灰塵、朽木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血液乾涸後又被黴菌反複滋生的腥腐氣味,猛地撲打在我的臉上!
這風來得詭異!仿佛那帷幔後麵,有什麼東西……剛剛輕輕動了一下,帶起了這縷陰風!
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握著火把和柴刀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幾乎就在這縷陰風吹過的同時,我的目光,被帷幔底部、靠近右側邊緣的一個不起眼的破洞吸引住了。
那個破洞不算大,隻有拳頭大小,邊緣是被蟲蛀或撕裂的不規則形狀。透過這個破洞,借著火把搖曳的光芒,我看到了……
不是空洞的黑暗。
而是……一抹極其詭異的色澤!
那是一小塊……金屬?
它隱藏在帷幔後麵,離地麵不高。火把的光芒透過破洞照在上麵,反射出一種極其沉黯、仿佛沉澱了無數歲月血汙的……暗金色澤?上麵似乎還刻著極其繁複、扭曲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真切,隻覺得那些線條盤繞虯結,透著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邪異!
那是什麼?!
好奇心,或者說一種被強烈直覺驅使的衝動,瞬間壓過了恐懼。我幾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蹲下身,將火把湊得更近,試圖透過那個小小的破洞,看得更清楚些。
火把的光芒搖曳著,努力穿透破洞,照亮了帷幔後那一小塊區域。
我看清了!
那不是一塊普通的金屬。那是一個……麵具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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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切地說,是半張臉!
一張極其巨大、極其古老的青銅儺麵!
它被放置在一個同樣布滿灰塵的、低矮的石頭基座上,隻露出上半部分。麵具的造型凶煞到了極點!凸暴的眼球如同銅鈴,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無機質的光澤,瞳孔的位置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額頭上方,盤踞著兩條扭曲猙獰、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怪物,犄角崢嶸,張牙舞爪,仿佛要從麵具上掙脫出來!麵具的表麵布滿了斑駁的銅綠和暗沉發黑、如同凝固血塊般的汙漬,上麵密密麻麻地刻滿了難以辨識的、扭曲詭異的符文,每一道刻痕都深得仿佛要嵌入青銅的骨髓!
僅僅是這半張暴露在破洞後的青銅鬼麵,就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沉重如山的邪惡氣息!那凸暴的眼球,仿佛穿透了帷幔的阻隔,穿透了時光的塵埃,帶著一種冰冷、粘稠、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惡意,死死地“盯”著我!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連呼吸都停滯了!那麵具……那麵具給我的感覺,比昨夜那些舞動的蒼白手臂更加恐怖!它像是一切邪惡的源頭,是所有怨念和詛咒的核心!父親胸膛被撕開的景象、那些灌入腦海的怨毒意念碎片、孫神婆凝重的話語……所有的線索,如同被一根無形的線瞬間串聯起來!
詛咒的源頭!就是它!
“儺神……詛咒……”昨夜那些湧入腦海的意念碎片,此刻如同驚雷般炸響!
就在我心神劇震、被那半張青銅鬼麵震懾得動彈不得的瞬間——
“哐當!”
一聲極其突兀、極其沉悶的巨響,如同重物轟然倒地,猛地從我身後正廳入口的方向傳來!在這死寂的廢墟中,不啻於一聲驚雷!
我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猛地扭頭,將火把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照去!
火光搖曳,照亮了入口處那片區域。
一截原本斜靠在門洞內側牆壁上的、早已腐朽不堪的巨大木梁,不知何故,竟毫無征兆地徹底斷裂、坍塌下來!巨大的朽木砸在地上,激起漫天飛揚的灰塵,如同騰起一片灰黃色的濃霧!斷裂的茬口在火光下呈現出猙獰的黑色。
是意外?是年久失修?還是……
一股極其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緊了我的心臟!這聲響太突兀了!在這死寂的環境裡,簡直就像……就像一個信號!
我猛地轉回頭,再次看向那個破洞後的青銅鬼麵!
就在我轉頭的刹那,透過那拳頭大小的破洞,我看到——
那青銅鬼麵凸暴的眼球,似乎……極其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
那深不見底的黑洞般的瞳孔,仿佛微微偏移了一個難以察覺的角度,從原本直視前方的位置,轉向了……我的方向?!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頭皮瞬間炸開!
不是錯覺!
緊接著,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陰風,帶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腐氣息,猛地從帷幔的各個破洞中洶湧而出!吹得火把的光芒瘋狂搖曳,幾乎熄滅!
“沙……沙沙沙……”
“嗒……嗒嗒……嗒……”
無數極其輕微、卻又帶著粘稠質感的、如同無數隻腳在厚厚積塵上拖曳摩擦的聲音,如同潮水般,從這巨大正廳的四麵八方、從那些高聳腐朽的屋架陰影裡、甚至從腳下的積塵深處……幽幽地響起!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
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豐富”!仿佛有無數的“存在”,正被那青銅鬼麵的異動驚醒,從沉睡中複蘇,在這死寂的廢墟裡無聲地聚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我的喉嚨!跑!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然而,已經晚了!
那幅巨大的、如同裹屍布般的帷幔,就在我眼前,毫無征兆地……動了!
不是被風吹動的飄拂,而是……從內部,被什麼東西……猛地向外……頂了出來!
“噗!”
一隻蒼白、纖細、帶著死氣的手,瞬間刺破了帷幔!墨黑色的指甲在火光下閃著不祥的光澤!緊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無數隻!它們如同慘白的毒蛇,爭先恐後地從帷幔的各個破洞、甚至強行撕裂了完好的布料,瘋狂地探出!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韻律,在空中瘋狂地抓撓、舞動!
這一次,它們的目標無比明確!
就是我!
無數隻冰冷、僵硬、帶著腐朽氣息的手,如同從地獄深淵伸出的藤蔓,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嗚風聲,從四麵八方、從頭頂、從腳下積塵中……朝著我猛抓過來!速度快如閃電!
“啊——!”
極致的恐懼終於衝破了喉嚨的封鎖,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尖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向後踉蹌退去,同時不顧一切地將手中燃燒的鬆明火把,朝著那無數抓來的蒼白手臂最密集的地方,狠狠揮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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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紅色的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滋啦——!!!”
刺耳的灼燒聲和一股濃烈的焦臭味猛地爆發!伴隨著一聲更加尖銳、更加怨毒的意念嘶嚎在我腦海深處炸響!衝在最前麵的幾條手臂瞬間被火焰燎中,冒出濃烈的黑煙,劇烈地抽搐著縮了回去!
但這隻是杯水車薪!更多的蒼白手臂如同無窮無儘的慘白荊棘,帶著更加瘋狂的怨毒,無視火焰的威脅,再次猛撲過來!它們的目標不再僅僅是抓我,而是……撕碎!
一隻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抓住了我揮舞火把的右臂!力量奇大!一股刺骨的陰寒瞬間侵入!另一隻手如同鐵鉗,狠狠扣住了我的左肩!指甲幾乎嵌入皮肉!緊接著,小腿被抓住!腰部被纏住!
我被無數隻鬼手死死纏住!拖拽!力量之大,幾乎要將我瞬間分屍!身體被強行向後拉扯,朝著那幅巨大的、舞動著更多手臂的帷幔撞去!
完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孽障!安敢逞凶!”
一聲蒼老、嘶啞、卻帶著雷霆之怒和某種玉石俱焚般決絕的暴喝,如同九天驚雷,猛地撕裂了這片被鬼手和怨念充斥的恐怖空間!
是孫神婆!
她竟然去而複返!
巨大的門洞入口處,孫神婆瘦小佝僂的身影逆著外麵微弱的天光,如同怒目的金剛!她枯瘦的雙手捧著一個粗糙的陶罐,罐口正對著“槐蔭堂”內部!她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此刻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決絕!
“娃子!閉眼!閉氣!”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撕裂般的尖嘯!
我幾乎是本能地,在聽到她聲音的瞬間,猛地閉上了眼睛,同時死死屏住了呼吸!
就在我閉眼屏息的刹那!
孫神婆用儘全身力氣,將陶罐中那灰白色的粉末,朝著正廳內、朝著那無數舞動的蒼白手臂、朝著那巨大帷幔的方向,狠狠地潑灑了過來!
那不是普通的灰!
是香灰!是混合了她本命精血、在神壇上供奉了不知多少年、蘊含著強大陽氣和驅邪破穢之力的香灰!
嗡——!
一股無形的、灼熱而剛猛的陽和之氣,如同無形的衝擊波,隨著那漫天潑灑的香灰,轟然擴散開來!
“嗤嗤嗤嗤——!!!”
無數如同滾油潑雪、又如同強酸腐蝕的可怕聲響,瞬間響徹整個大廳!比之前火焰灼燒時強烈百倍!千倍!
“咿呀——!!!”
“嗚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