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臉上的血汙,混合著苦澀的淚水,流進嘴角,是鐵鏽般的腥鹹。我癱坐在“槐蔭堂”那巨大的、被兩代鮮血反複塗抹的門檻石基旁,渾身脫力,骨頭縫裡都透著刺骨的寒氣和劇痛後的麻木。左手腕的傷口在雨水衝刷下,傳來陣陣鑽心的冰涼和撕裂感,暗紅的血水不斷滲出,滴落在石基上那道混合了昨夜與今晨、孫神婆與我鮮血的“封門絕戶印”上,暈開一片片觸目驚心的紅。
石基冰冷粗糙,雨水順著古老的刻痕流淌,將暗褐與鮮紅的血跡衝刷、融合,最終化作一道道淡粉色的細流,滲入泥濘的土地。那道符咒的線條,在雨水的浸潤下,反而透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內斂的暗沉光澤,如同蟄伏的凶獸鱗甲,隱隱散發著微弱卻堅定不移的鎮壓之力。
守好這道血印。守好村子。
孫神婆最後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上,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她枯瘦的身體就靠在不遠處的殘牆上,頭顱低垂,雨水順著她花白的發梢滴落,打濕了滿是血汙的破舊衣襟。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洞穿陰陽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隻剩下死寂的灰敗。她走了,帶著所有的秘密和力量,用生命在這道血印前劃下了暫時的休止符。
而我,成了這道血印唯一的、笨拙的看守者。
我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門洞深處。裡麵一片死寂,如同凝固的墨塊,昨夜那翻騰的黑煙、淒厲的嚎叫、舞動的鬼手,都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隻有空氣中殘留的、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腐惡臭和一種詛咒被強行壓製後的、令人心悸的沉悶感,無聲地提醒著裡麵蟄伏的恐怖。那道裂開的青銅儺麵,如同被釘死在石基上的邪神心臟,雖在流血,卻並未停止搏動。它隻是……在等待。
雨水冰冷,麻木著身體,卻無法麻木心頭的恐懼和茫然。巨大的悲傷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湧來,幾乎要將我溺斃。爹沒了,孫神婆也沒了。娘和小妹還在那個被恐懼籠罩的家裡,而我,卻坐在這座凶宅的門前,守著一道不知何時會失效的血印。
守?怎麼守?我有什麼力量去守?昨夜若非孫神婆拚死相救,我早已成了那永恒儺舞中的一具枯骨。如今隻剩下我,隻剩下一把鏽柴刀,一柄名為“鎮魂刃”卻不知如何使用的烏金小刀我緊緊攥著孫神婆塞給我的油紙包),還有……這道流淌著我鮮血的符咒。
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一層層疊加在靈魂上。眼皮越來越沉,冰冷的雨水也無法驅散那股從骨髓深處泛起的、要將意識徹底拖入黑暗的倦怠。身體仿佛不再是自己的,隻想就這樣癱坐下去,任由雨水衝刷,直到與這冰冷的石基融為一體。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緣——
“默娃!默娃——!”
一個嘶啞、驚恐、帶著哭腔的呼喊,如同鋒利的鉤子,猛地刺破雨幕,狠狠紮進我的耳朵!
是娘的聲音!
我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從麻木和倦怠中驚醒!猛地抬頭,循聲望去!
村子的方向,在迷蒙的雨幕中,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正朝著“槐蔭堂”狂奔而來!是娘!她渾身濕透,頭發淩亂地貼在蒼白的臉上,泥漿濺滿了褲腿,那雙空洞絕望的眼睛裡,此刻竟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驚恐和絕望!
“娘!”我掙紮著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不聽使喚。
娘踉蹌著衝到離我幾步遠的地方,雨水和淚水在她臉上縱橫交錯,她大口喘著氣,身體劇烈地顫抖,伸手指著村子的方向,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
“鼓……鼓響了!默娃!村裡的鼓……自己響了!!”
轟——!!!
娘的話,如同一道驚雷,狠狠劈在我的天靈蓋上!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麻木和倦怠,隻剩下徹骨的冰寒!
鼓響了?!儺戲的鼓?!
孫神婆最後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我的心臟:“……那東西……不會放過……儺戲的鼓點……還會敲響……”
它來了!就在我意識鬆懈的瞬間!詛咒順著鼓點,再次爬出來了!
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瞬間勒緊了我的喉嚨!但我不能倒下!爹的血,孫神婆的死,娘和小妹的安危……所有的重量都壓在這一刻!
“娘!小妹呢?!”我嘶吼著,用儘全身力氣,終於撐著膝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左手腕的劇痛被巨大的危機感暫時壓製。
“在……在家……我讓她躲好……鎖了門……”娘的聲音依舊抖得不成樣子,眼神裡充滿了無助的驚惶,“可那鼓聲……太邪門了!沒人敲!就放在祠堂裡……自己……自己就響了!咚……咚……咚……像……像敲在人心口上!”
咚……咚……咚……
仿佛是為了印證娘的話,一陣極其沉悶、極其壓抑的鼓點聲,穿透迷蒙的雨幕,隱隱約約地從村子的方向傳來!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帶著一種詭異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打在靈魂深處!每一個鼓點落下,都讓我的心跳隨之漏跳一拍,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惡意,如同無形的潮汐,順著鼓聲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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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快回家!鎖好門!不管聽到什麼都彆出來!”我對著娘嘶吼,聲音因為緊張而嘶啞變形。同時,我猛地彎腰,撿起地上那把沾滿泥汙和黑漬的鏽柴刀,緊緊握在手裡!冰冷的木柄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支撐感。
“那你……”娘驚恐地看著我,又看了看死寂的“槐蔭堂”門洞,眼神裡充滿了掙紮。
“彆管我!快走!守著小妹!”我幾乎是咆哮出來,用眼神逼迫著她。我不能讓娘留在這裡!這裡是詛咒的源頭,是真正的死地!
娘看著我布滿血絲、近乎瘋狂的眼睛,又聽到那越來越清晰的、令人心膽俱裂的詭異鼓聲,終於一咬牙,轉身跌跌撞撞地朝著村子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我猛地轉身,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死死釘在門檻石基上那道被雨水衝刷的血符上!
果然!
那原本在雨水浸潤下顯得深沉內斂的符文線條,此刻正發生著詭異的變化!一道道細微的、如同蛛網般的暗紅色裂紋,正從符咒的邊緣和中心位置悄然浮現!裂紋之中,隱隱有極其粘稠、極其汙穢的黑色氣息滲出,如同活物般蠕動著,與雨水混合,發出極其輕微的“滋滋”聲!整個符咒散發出的鎮壓之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衰減、波動!
鼓聲!是鼓聲在侵蝕血印!在喚醒“槐蔭堂”深處的東西!
“呃啊——!”
一聲極其微弱、卻充滿了無儘怨毒和貪婪的意念嘶嚎,如同毒蛇吐信,猛地從門洞深處那死寂的黑暗中傳來!緊接著,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陰風,帶著濃烈的腥腐氣息,猛地從門洞內卷出!
門洞內兩側的陰影裡,那兩團熟悉的、慘淡的幽綠色磷火,如同被鼓聲點燃的死灰,再次憑空浮現!它們不再緩慢舞動,而是如同兩顆冰冷的、充滿惡意的眼球,死死地“盯”著我,並且開始劇烈地、帶著某種狂暴節奏地上下跳動!
鼓點!它們在呼應祠堂那詭異的鼓點!
咚!咚!咚!
祠堂的鼓聲仿佛受到了挑釁和呼應,猛地變得清晰、沉重起來!穿透雨幕,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的心上!整個村子死寂的空氣中,瞬間彌漫開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慌!
我能想象到,此刻的村子裡,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每一扇窗戶後麵都躲藏著驚恐的眼睛。娘和小妹縮在黑暗的屋子裡,聽著那催命的鼓聲,瑟瑟發抖。而祠堂裡,那麵無人敲打卻兀自震動的牛皮大鼓,正散發著越來越濃烈的邪氣!
不能再等了!必須毀掉祠堂的鼓!打斷這喚醒詛咒的鼓點!
我最後看了一眼石基上那道裂紋蔓延、黑氣滲出的血符,又看了一眼孫神婆冰冷的遺體,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痛楚。隨即,我猛地轉身,將柴刀插在背後的腰帶上,用還能活動的右手緊緊攥著那個沉甸甸的油紙包裡麵是“鎮魂刃”和“淨穢灰”),朝著村子祠堂的方向,如同離弦之箭般,頂著瓢潑大雨,瘋狂地衝去!
腳下的泥濘田埞濕滑不堪,每一步都濺起渾濁的水花。冰冷的雨水衝刷著身體,卻無法冷卻胸腔裡那顆因為恐懼和憤怒而瘋狂燃燒的心臟!祠堂的鼓聲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我的神經,催促著我更快!再快!
衝過死寂的曬穀場,那攤暗褐色的血跡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更加刺眼。衝過緊閉門窗的屋舍,仿佛能感受到無數道驚恐絕望的視線穿透雨幕和門窗,落在我狂奔的背影上。
祠堂,就在眼前!
那是一座比普通房屋高大、同樣透著歲月滄桑的青磚建築。此刻,祠堂那兩扇沉重的木門緊閉著,但那令人心悸的鼓聲,卻清晰地穿透木門和雨幕,如同沉悶的心跳,一聲聲敲擊著大地,也敲擊著祠堂外每一個角落潛藏的恐懼。
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祠堂門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人影!
不是活人!
是幾個穿著破爛、沾滿泥汙、動作極其僵硬扭曲的身影!他們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在越來越密集、越來越狂暴的鼓點聲中,在冰冷的雨幕下,以一種完全非人的、關節反向扭曲的姿態,抽搐著、痙攣著……跳著一種極其詭異、極其痛苦的儺舞!
其中一個身影,高高瘦瘦,動作尤其僵硬,每一次抬腿甩臂都帶著骨節摩擦的“哢哢”輕響。他的臉上……赫然戴著一張用粗糙草紙糊成的、歪歪扭扭畫著獠牙的簡陋麵具!那麵具下的眼睛位置,空洞無神,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氣!
是王二愣子!昨夜戴著“開山莽將”麵具撕開我爹胸膛的凶手!他竟然也在這裡!雖然失去了那凶煞的木麵具,但顯然,他體內的“東西”並未消失,隻是被某種力量壓製或轉移了!此刻,他被這祠堂的邪鼓再次喚醒,成了這死亡儺舞的領舞者!
而另外幾個身影……我驚恐地辨認出來!是村東頭的李瘸子!是總在村口曬太陽的趙老漢!他們……他們昨夜明明也在曬穀場!他們也被詛咒侵蝕了?!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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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鼓聲,不僅能喚醒“槐蔭堂”的厲鬼,更能侵蝕靠近的活人!將他們變成這永恒儺舞的傀儡!
“咚!咚!咚!咚!”
鼓點驟然變得急促、狂暴!如同戰場上催命的戰鼓!
祠堂緊閉的木門縫隙裡,一股粘稠如墨、散發著濃烈腥腐氣息的黑氣,如同活物般洶湧地滲透出來!那黑氣翻滾著、凝聚著,在祠堂門前彌漫開,所過之處,冰冷的雨水似乎都被凍結、染黑!
隨著黑氣的彌漫和鼓點的狂暴,王二愣子、李瘸子、趙老漢那幾個扭曲舞動的身影,動作猛地變得更加瘋狂、更加非人!他們的身體如同被巨力拉扯,關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扭曲的角度越來越大!口中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啞聲響,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被強行驅使的怨毒!他們舞動的範圍,開始不受控製地、朝著祠堂周圍緊閉的屋舍蔓延過去!
其中一個身影,正是朝著我家那間破舊屋舍的方向,僵硬而迅疾地“舞”去!那僵硬扭曲的舞步,每一次落下,都帶著要將一切踏碎的瘋狂!
“娘!小妹!”我目眥欲裂!心臟瞬間被一隻冰冷的巨手攫緊!
不能讓他們靠近!
“啊——!”我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壓榨出身體裡最後一絲潛能,甚至超越了體能的極限!速度再次飆升,如同撲火的飛蛾,不顧一切地衝向祠堂那緊閉的、正滲出濃烈黑氣的木門!
目標,不是那些舞動的傀儡!而是祠堂裡麵那麵邪鼓!毀掉它!必須毀掉它!
距離祠堂木門還有十幾步!
祠堂門前的黑氣如同有生命般,猛地感應到我的靠近!翻滾的墨色霧氣中,瞬間凝聚出幾條粘稠的、如同章魚觸手般的黑色氣柱,帶著刺骨的陰寒和濃烈的腥腐,如同毒蛇出洞,朝著我猛撲過來!速度快得驚人!
同時,那跳著詭異儺舞的王二愣子,似乎也被我吸引了注意。他那戴著簡陋草紙麵具的頭顱猛地轉向我,麵具下空洞的眼眶仿佛鎖定了目標!他僵硬的身體一個極其不自然的扭動,竟然放棄了原本衝向我家屋舍的方向,轉而以那種扭曲怪誕的舞步,朝著我攔截而來!速度同樣快得詭異!
前有黑氣觸手攔截,側有被邪鼓操控的傀儡堵截!
“滾開!”我嘶吼著,右手猛地拔出腰間的鏽柴刀!沒有任何章法,隻有最原始的、拚命的凶狠!朝著最先撲到麵前的一條黑氣觸手,狠狠劈去!
柴刀劃過粘稠的黑氣,如同劈進冰冷的淤泥!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傳來,震得我虎口發麻!那黑氣觸手被劈散了一部分,發出“嗤嗤”的腐蝕聲,但更多的黑氣迅速填補上來,反而順著刀身纏繞而上,一股刺骨的陰寒瞬間侵入手臂!
與此同時,王二愣子那僵硬的身影已經衝到側麵!一隻沾滿泥汙、指甲縫裡嵌著黑泥的手,帶著一股腥風,如同鐵爪,朝著我的脖頸狠狠抓來!動作雖然僵硬,速度卻快得驚人!
千鈞一發!
我猛地一矮身,柴刀還陷在黑氣裡來不及拔出,隻能狼狽地就地一滾!
嗤啦!
肩膀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王二愣子的指甲擦著我的肩頭劃過,撕破了單薄的衣衫,在皮肉上留下幾道深深的血痕!陰寒的氣息瞬間侵入傷口!
劇痛讓我悶哼一聲,動作一滯!更多的黑氣觸手和另一具舞動的傀儡是李瘸子!)已經趁機圍攏上來!冰冷粘稠的死亡氣息瞬間將我籠罩!
完了!衝不到門前了!
就在這絕望之際!
“默娃!接住!”
一聲帶著哭腔、卻又無比堅定的嘶喊,猛地從我家的方向傳來!
我猛地扭頭!
隻見我家那扇破舊的木門不知何時被拉開了一條縫!娘的身影出現在門縫後!她臉色慘白如紙,眼神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她雙手奮力地向外一拋!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劃過冰冷的雨幕,朝著我的方向飛來!
是鼓!一麵尺許長的、蒙著陳舊牛皮的手鼓!鼓身黝黑,上麵似乎還刻著模糊的符文!
是爹生前跳儺時用的那麵“引魂鼓”!是孫神婆後來加持過的法器!
娘竟然把它從家裡扔了出來!
幾乎是本能的,我鬆開被黑氣纏繞的柴刀柴刀瞬間被黑氣吞沒),伸出還能活動的右手,朝著那飛來的手鼓抓去!
入手沉重,冰涼的鼓身帶著娘手掌的溫度和微微的顫抖。就在我手指觸碰到鼓身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卻極其清明的暖流,瞬間從鼓身傳遞到我的掌心,如同黑暗中點燃的一小簇火苗,猛地驅散了部分侵入體內的陰寒之氣!混亂的頭腦也為之一清!
來不及思考!黑氣觸手和王二愣子的爪子再次襲來!
咚!
幾乎是憑著身體深處某種被喚醒的本能,我右手五指猛地一握,指節重重地敲擊在蒙著牛皮的鼓麵上!
一聲清脆、短促、帶著奇異穿透力的鼓聲,猛地從我手中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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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遠不如祠堂裡那邪鼓沉悶宏大,卻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水,瞬間打破了某種平衡!
“滋啦——!”
圍攏上來的黑氣觸手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切割,猛地一滯,發出刺耳的腐蝕聲,翻滾著向後縮去!
撲到近前的王二愣子,他那扭曲舞動的身體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猛地僵在原地!簡陋草紙麵具下,似乎傳來一聲極其痛苦、極其不甘的意念嘶嚎!他抓向我的手臂停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墨黑色的指甲距離我的眼睛隻有寸許之遙!
有效!
咚!咚!
我心臟狂跳,來不及喘息,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右手再次發力,用指節和掌心,以最簡單、最直接的節奏,連續敲擊在手中的“引魂鼓”上!
咚!咚!
清脆的鼓點如同玉珠落盤,帶著一種驅邪破穢的陽剛之氣,穿透冰冷的雨幕,狠狠地撞向祠堂那沉悶壓抑的邪鼓聲浪!
“咿呀——!”
祠堂緊閉的木門縫隙中,那洶湧滲透的黑氣猛地劇烈翻騰起來!門內傳來的邪鼓聲浪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紊亂!如同被激怒的野獸,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意念尖嘯!
而僵在我麵前的王二愣子,身體如同被兩股巨力撕扯,猛地爆發出更加劇烈的顫抖!他那張簡陋的草紙麵具,“噗”地一聲,竟無火自燃!瞬間化作一小團灰燼飄散!露出了麵具下那張屬於王二愣子的、卻早已扭曲變形、布滿青黑色血管的臉!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球上翻,幾乎隻剩下眼白,嘴巴大張著,發出無聲的嘶吼,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被短暫喚醒的、屬於“王二愣子”本身的恐懼!
就是現在!
趁著邪鼓聲浪被短暫乾擾、王二愣子陷入混亂僵直的瞬間!我猛地將手中的“引魂鼓”朝著側後方用力一拋!鼓身旋轉著飛出,清脆的鼓點暫時吸引了李瘸子和另一具傀儡的注意!
我則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繞過僵直的王二愣子,不顧一切地衝向祠堂那緊閉的、正瘋狂滲出黑氣的木門!
距離在飛速縮短!
五步!三步!
祠堂門內那邪鼓似乎感應到了致命的威脅!鼓點瞬間變得如同狂風暴雨!密集到幾乎連成一片!咚!咚!咚!咚!咚!沉悶的巨響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一股無形的、充滿惡念的衝擊波猛地從門縫中爆發出來!
砰!
我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氣牆!前衝的勢頭被硬生生遏製!胸口劇痛,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再次湧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踉蹌!
而祠堂那兩扇沉重的木門,在狂暴鼓聲的衝擊下,竟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門栓劇烈震動!門縫中噴湧出的黑氣更加濃烈,如同沸騰的墨汁!幾條更加粗壯、更加凝實的黑氣觸手,如同巨蟒般猛地探出,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嗚風聲,朝著我猛卷過來!
同時,身後傳來王二愣子更加瘋狂的嘶吼和沉重的腳步聲!他被短暫乾擾後,被邪鼓徹底激怒了!正以更快的速度撲來!
前有巨蟒般的黑氣觸手攔截,後有徹底瘋狂的傀儡追殺!手中的“引魂鼓”已被拋出!我似乎陷入了真正的絕境!
千鈞一發!生死一線!
就在那粗壯的黑氣觸手即將卷住我的身體,王二愣子帶著腥風的爪子即將抓到我後心的瞬間——
我猛地探手入懷!掏出了那個被雨水打濕、卻依舊沉甸甸的油紙包!
刺啦!
用牙齒狠狠撕開油紙!
裡麵是兩樣東西:一柄形製古樸、通體烏沉、散發著凶戾煞氣的三寸小刀——“鎮魂刃”!還有一個小小的、用油紙內襯包裹的、灰白色的紙包——“淨穢灰”!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猶豫!
我將那個小小的“淨穢灰”紙包,用儘全身力氣,朝著祠堂那正瘋狂噴湧黑氣、發出嘎吱呻吟的木門門縫,狠狠地砸了過去!
噗!
小小的紙包如同石子,精準地穿過門縫,投入了祠堂內部那濃墨般的黑暗之中!
緊接著,我雙手握住那柄冰冷的“鎮魂刃”!將體內最後殘存的所有力氣、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絕望和不甘,全部灌注到雙臂之上!無視前方卷來的黑氣巨蟒,無視身後抓來的致命利爪,眼中隻剩下那扇門!那扇隔絕著邪鼓的門!
“給我——開!!!”
一聲凝聚了所有意誌和生命的咆哮,如同受傷孤狼最後的絕唱,猛地撕裂了狂暴的鼓聲和雨幕!
我合身撲上!將手中的“鎮魂刃”,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地、義無反顧地刺向了祠堂那兩扇沉重木門的門縫結合處!目標,正是那劇烈震動的門栓位置!
烏沉的刀鋒,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黃油!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屬與朽木同時被撕裂的恐怖聲響,猛地爆發!
“鎮魂刃”那蘊含著強大煞氣和破邪之力的鋒刃,毫無阻礙地刺穿了腐朽的門栓木頭!刀身攜帶的巨大力量,更是將兩扇沉重的木門,硬生生地從中劈開了一道半尺寬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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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門被劈開的瞬間!
轟——!!!
一股難以想象的、混合著狂暴鼓聲、無儘怨毒尖嘯和濃烈腥腐黑氣的恐怖能量洪流,如同被壓抑了萬年的火山,猛地從門縫中噴薄而出!狠狠地撞在我的身上!
噗!
我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這股沛然莫禦的巨力狠狠撞飛出去!人在空中,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血線!身體重重地摔在祠堂門前冰冷的泥濘地上,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碎了,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每一寸神經!意識瞬間模糊,視野邊緣迅速被黑暗吞噬!
然而,就在我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透過那被我強行劈開的半尺門縫,借著祠堂內搖曳的、不知來源的慘綠幽光,我看到了!
祠堂的正中央!
那麵巨大的、祖傳的牛皮儺鼓,正懸浮在離地三尺的空中!無人敲打,鼓槌也不知所蹤!但那蒙著牛皮的鼓麵,卻如同擁有生命的心臟般,在瘋狂地、自主地震動著!每一次震動,都爆發出那沉悶如雷、催魂奪魄的恐怖鼓聲!
更讓人頭皮炸裂的是,在鼓身周圍,在祠堂幽暗的光線下,無數條粘稠如墨、散發著濃烈腥腐氣息的黑氣,如同活體的血管經絡,正從祠堂的牆壁、地麵、甚至房梁上滋生出來,密密麻麻地纏繞、連接在那麵懸浮的邪鼓之上!源源不斷地將一股股汙穢的、充滿詛咒的力量注入其中!仿佛整座祠堂,都成了這麵邪鼓的能量源泉和放大器!
而在那邪鼓的正上方,在那翻騰的黑氣深處……
一張巨大、猙獰、布滿銅綠和血汙的青銅儺麵虛影,正若隱若現!那凸暴的眼球,那深不見底的黑洞瞳孔,那額頭上盤踞的扭曲怪物……正是“槐蔭堂”深處那尊被我劈裂的青銅鬼麵!此刻,它雖然隻是一個虛影,卻散發著比實體時更加狂暴、更加貪婪的邪惡意誌!它的“目光”,穿透門縫,穿透雨幕,如同實質的冰錐,死死地“釘”在摔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我身上!
是它!它在操控這一切!它利用祠堂的鼓,作為它詛咒力量的放大器!作為它收割生魂、維係永恒儺舞的媒介!
就在這驚鴻一瞥的瞬間!
被我砸入祠堂內的那包“淨穢灰”,在翻滾的黑氣和狂暴的邪鼓能量衝擊下,猛地爆開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
隻有一片極其純淨、極其灼熱的、如同初生驕陽般的白色光芒,瞬間從那小小的紙包爆裂點綻放開來!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焚儘世間一切汙穢的陽和之力!如同投入滾油鍋的冰水!
“嗤嗤嗤嗤嗤——!!!”
比之前強烈百倍、千倍的腐蝕灼燒聲,如同億萬隻毒蟲同時被投入火海,瞬間響徹了整個祠堂內部!那純淨的白光所過之處,翻騰的黑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淒厲到極點的哀鳴,瘋狂地消融、潰散!纏繞在邪鼓上的那些黑氣“血管經絡”,更是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冰雪,寸寸斷裂、湮滅!
“咿呀——!!!”
一聲超越了所有痛苦極限、充滿了無儘驚怒和毀滅氣息的尖嘯,猛地從祠堂深處爆發!這尖嘯不僅僅來自那青銅儺麵的虛影,更仿佛來自祠堂的每一塊磚石、每一根梁木!是整個詛咒核心被灼燒時發出的慘嚎!
那麵懸浮在空中、瘋狂震動的邪鼓,失去了黑氣“血管”的能量供給,又被那純淨的白光近距離灼燒,鼓麵猛地劇烈抽搐起來!如同受傷的野獸!沉悶的鼓聲瞬間變得紊亂、走調,如同垂死者的最後掙紮!咚!嗵!咚!聲音斷斷續續,失去了那掌控一切的狂暴節奏!
祠堂外,雨幕下。
那正瘋狂撲向我的王二愣子,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僵在原地!他那布滿青黑色血管的扭曲臉龐上,所有的瘋狂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痛苦和茫然!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漏氣般的聲響,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然後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撲倒在地,濺起一片泥水,再也不動了。
同樣僵住的還有李瘸子和其他幾個舞動的傀儡。他們如同被抽掉了提線的木偶,瞬間停止了所有動作,直挺挺地立在雨中,然後一個接一個,如同被收割的麥稈,無聲無息地栽倒在泥濘裡。他們身上那股被強行驅使的邪氣和怨念,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飛速地消散。
祠堂門前彌漫的濃烈黑氣,如同退潮般,瘋狂地倒卷回祠堂內部,試圖抵禦那淨化之光的侵蝕。祠堂木門縫隙中噴湧的黑氣也瞬間減弱了大半!
就是現在!最後的機會!
身體如同被拆散了重裝,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口中滿是血腥味,視線陣陣發黑。但祠堂內那邪鼓紊亂的掙紮聲,如同垂死野獸的哀鳴,死死地拽住了我即將沉淪的意識。
毀了它!毀了那麵鼓!徹底打斷詛咒的媒介!
我掙紮著,用儘全身殘存的所有力氣,甚至壓榨出了靈魂深處最後一絲潛能,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泥濘中爬起。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的呻吟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雨水混合著血水,從額頭流下,模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