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冰冷的觸感殘留著,像某種不詳的印記。我推開診所厚重的實木門,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在拋光地板上切割出銳利的光斑。空氣中懸浮著細小的微塵,在光束裡無聲翻滾。消毒水那熟悉又冷漠的氣味,今天卻格外刺鼻,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就在幾個小時前,那個畫麵還在鋪天蓋地地滾動。林晚,舞台中央的絕代歌姬,聚光燈下如鑽石般璀璨的存在。她高昂著頭顱,歌聲如泣如訴,穿透萬人體育場的喧囂。然後,毫無征兆地,歌聲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剪刀剪斷。她的身體猛地一頓,像被看不見的重物擊中,眼神瞬間被抽空,隻剩下一種極致的、非人的空洞。那雙曾傾倒眾生的眼睛,死死地、近乎貪婪地向上翻去,死死鎖住體育場穹頂某個虛無的點,瞳孔裡映著冰冷的燈光,卻空無一物。
接下來是慢鏡頭般的撕裂感。她纖細的手指,還戴著閃耀的演出戒指,神經質地、痙攣般地在空氣中徒勞抓撓,仿佛要撕開一張看不見的網。然後,手指猛地向下,抓住禮服裙擺上一枚尖銳的、用作裝飾的水晶。動作快得超越人眼的極限,卻又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儀式感。水晶的寒光一閃而逝,精準無比地沒入了她雪白脆弱的咽喉。血,在超高清屏幕上是如此驚心動魄的深紅,噴濺而出,染紅了麥克風,染紅了華美的舞台。尖叫如同海嘯般爆發,淹沒了整個世界。
而我,她的心理醫生蘇哲,就在屏幕前,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她最後凝固的視線,穿透屏幕,穿透時空的阻隔,死死釘在我身上。她的嘴唇,在生命急速流逝的最後一刻,無聲地開合著,口型清晰得如同烙印:
“蘇醫生…救我…”
那無聲的呐喊,此刻在我死寂的診所裡,依舊如驚雷般轟鳴。
我甩甩頭,試圖驅散那令人窒息的畫麵和無聲的呼救。手指下意識地撫過冰涼的辦公桌麵,上麵整齊地碼放著幾份檔案。每一份檔案,都代表著一個曾經鮮活、最終卻墜入深淵的靈魂。他們最初走進這扇門時,無一例外帶著相似的困惑和恐懼,描述著那個糾纏不休的噩夢:
“…蘇醫生,我又夢見了…還是那個劇場,老舊得像要散架,灰塵在空氣裡飄…好多木偶,吊在天花板上,線…好多好多線…纏著我,勒得喘不過氣…”
“…是的,木偶的臉…很模糊,但感覺…很熟悉?其中一個,特彆像…特彆像我自己…”
“…它們在動!線在扯著它們!我動不了!線勒進肉裡了!好痛!骨頭…骨頭在響!”
這些破碎、驚恐、帶著死亡預感的囈語,曾經隻是我檔案夾裡冰冷的文字。直到林晚,直到昨晚那場血色直播,它們才猛地從紙上掙脫出來,露出猙獰的獠牙,將冰冷的恐懼死死咬進我的現實。
林晚,我的新病人,也是目前最耀眼、最受矚目的一個。她的檔案就放在最上麵,封麵照片上的她明豔照人,笑容自信飛揚,與昨晚舞台上那具被無形之線操控的提線木偶判若兩人。
我拿起她的檔案,指尖能感受到紙頁的冰冷。翻開,裡麵是詳儘的問診記錄。她第一次描述那個噩夢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很快被她的職業素養壓了下去,隻留下眼底深處一絲無法掩飾的疲憊和驚懼。
“蘇醫生,”她當時說,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昂貴的絲巾,“連續兩周了,一模一樣的夢。一個破舊的木偶劇場,空氣裡有股…發黴的灰塵和木頭腐朽的味道。很多木偶,懸在頭頂,被線吊著,死氣沉沉。但最可怕的是…”她頓住了,深吸一口氣,仿佛需要巨大的勇氣才能繼續說下去,“…我總覺得,我也是它們中的一個。有東西…在扯我,很用力地扯。脖子,手腕,腳踝…勒得很緊,像要斷掉。醒來後,脖子後麵還會隱隱作痛。”
她的描述,和之前那些最終走向自我毀滅的病人,如出一轍。那個木偶劇場,那些無形的提線,那深入骨髓的束縛感和被操控的恐懼,像一張巨大的、編織精密的死亡之網。林晚,隻是最新落網的獵物。
我合上檔案,視線落在桌角一張不起眼的便簽上。那是林晚的助理小楊在混亂中塞給我的,字跡潦草,帶著驚魂未定的倉促:“林姐出事前…讓我務必把這個交給您…在她公寓書桌最下麵的抽屜裡…她說…說您會明白…”
會明白什麼?那個夢?還是…彆的什麼?
一種難以言喻的衝動攫住了我。我必須去。必須親眼看看林晚留下的東西。這或許是她在這瘋狂而絕望的死亡遊戲中,留下的唯一線索,唯一指向那無形提線源頭的微弱痕跡。
林晚的公寓位於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層,安保森嚴。小楊提前打點好了一切,我出示證件後,沉默的保安刷卡放行,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窺探。電梯無聲而迅速地上升,數字跳躍著,封閉的空間裡隻有輕微的嗡鳴,反而將我的思緒襯得更加紛亂。林晚最後向上翻看的眼神,那無聲的“救我”,還有檔案裡那些病人臨死前描述的“勒進骨頭裡的線”…碎片在我腦中瘋狂旋轉碰撞。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門開了,一股混合著昂貴香水和某種…冰冷塵埃的味道撲麵而來。公寓內部是極簡的現代風格,黑白灰的主色調,線條冷硬,空曠得驚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天際線,此刻卻像一幅冰冷的背景板。
書桌在巨大的落地窗旁,線條簡潔利落。我拉開最底下的那個抽屜。裡麵沒有文件,沒有雜物,隻有一個厚厚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素描本。一種強烈的預感讓我手指微微發顫。
我拿出素描本,翻開。
第一頁,就是那個劇場。
畫工帶著一種神經質的精準和狂亂。筆觸淩厲,陰影濃重得幾乎要滴下墨來。一個破敗、傾斜、仿佛隨時會坍塌的老舊木偶劇場內部。舞台空著,幕布破爛不堪,懸垂下來。但真正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天花板。
密密麻麻。
無以計數。
無法形容的絲線,像傾盆而下的暴雨,又像深海巨怪垂下的恐怖觸須,從畫紙上方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垂直落下!它們並非靜止,每一根線條都帶著一種被無形之力繃緊的張力,仿佛下一秒就會將束縛之物徹底撕裂!
我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
視線順著那些扭曲、冰冷、充滿惡意的線條向下移動。每一根線的末端,都係著一個木偶。它們姿態各異,有的扭曲掙紮,有的僵硬順從,有的則已肢體斷裂,被拋棄在舞台角落的塵埃裡。木偶的臉,是模糊的,卻又詭異地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我猛地翻頁。一頁又一頁,全是同樣的主題,同樣的窒息感。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木偶姿態,但核心不變——那來自無儘黑暗上方的、密密麻麻的、象征著絕對操控的提線之雨。
翻動的手指越來越快,越來越僵硬,仿佛不是我在控製手指,而是某種冰冷的意誌在推動我翻頁。
然後,我的動作猝然僵住。
這一頁,視角拉得很近。畫麵中央,隻有一根粗壯的、與其他銀線質感截然不同的暗紅色絲線。它繃得筆直,末端係著一個木偶。那個木偶穿著優雅的演出服,裙擺散開,即使是以鉛筆勾勒,也能清晰地辨認出那正是林晚標誌性的舞台造型!木偶的頭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向上仰著,空洞的眼窩“望”著上方垂落紅線的源頭,脖頸處,被那根紅線死死勒緊,深深嵌入木質的脖子,幾乎要將其勒斷!
一股寒意從脊椎底部瞬間炸開,直衝天靈蓋!林晚死前那向上翻看的眼神,那被無形之力牽引著刺向自己喉嚨的手…這畫,是預言!是她清醒感知到的死亡預演!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我。我幾乎是顫抖著,用儘全身力氣,猛地翻到下一頁。
視線瞬間凝固。
畫紙的右下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也垂落著一根絲線,纖細,顏色是冰冷的淡銀,混在無數線條中毫不起眼。但線末端係著的那個小木偶…
它穿著簡單的襯衫,姿勢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微微前傾的傾聽姿態…那張臉…
鉛筆勾勒出的五官,清晰得如同鏡中的倒影。
是我。
蘇哲。
我的臉。
時間,空氣,思維,一切都在這一刻被凍結、被抽空。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喧囂和光影瞬間變得遙遠而不真實,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隻有素描本上那個小小的、穿著襯衫的木偶形象,在視野裡無限放大,它的臉,那張屬於我的臉,帶著一種被操控的、死氣沉沉的漠然,深深烙進我的視網膜,灼燒著我的神經。
是我。
那根淡銀色的線,末端係著的,是我。
一股無法抑製的冰冷惡寒,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刺穿皮膚,鑽進骨頭縫裡,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手指不受控製地痙攣,素描本“啪”地一聲掉落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發出空洞而響亮的回音。那聲音在空曠死寂的公寓裡擴散開來,仿佛某種冰冷的嘲笑。
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我踉蹌著後退,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巨大的衝擊力讓整麵玻璃都似乎震動了一下。窗外璀璨的城市燈火扭曲變形,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光斑。胃裡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直衝喉嚨,但我隻是乾嘔了幾聲,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襯衫,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幻覺…一定是幻覺…是林晚精神崩潰下的臆想投射…是我被她的死亡刺激過度產生的聯想…
我在心裡瘋狂地自我否定,試圖抓住這唯一的、脆弱的理性稻草。但那幅畫,那個木偶臉上屬於我的、精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五官,像病毒一樣侵蝕著所有試圖重建的理智堡壘。
“不可能…不可能…”我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嘶啞得不像自己。視線無法控製地、帶著一種自虐般的執著,再次投向地板上攤開的素描本。那個小小的、穿著襯衫的木偶,依舊在角落裡,用“我”的眼睛,漠然地回望著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一股強烈的衝動驅使著我——逃離這裡!立刻!馬上!回到我的診所,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有著嚴格邏輯和理性秩序的安全堡壘!隻有在那裡,我才能重新呼吸,才能找回一點點掌控感!
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我抓起地上的素描本,胡亂塞進隨身的公文包,像身後有無數根冰冷的絲線正在追索纏繞。衝出公寓,衝進電梯,衝下大堂。保安投來詫異的目光,我視而不見,一頭紮進寒冷的夜色裡。夜風像冰冷的刀子刮過臉頰,反而讓我混亂滾燙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虛假的清明。
回到診所,鎖上門。熟悉的消毒水氣味此刻聞起來竟有一絲詭異的安慰感。我跌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裡,大口喘著氣,試圖平複狂跳的心臟和混亂的思緒。
林晚的畫…那個劇場…那些線…那個係著我的木偶…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深海中悄然浮出的巨獸陰影,冰冷地攫住了我。那些病人…陳明,那個在跨江大橋上翻越護欄的銀行經理;李薇,那個在家中點燃煤氣罐的家庭主婦;還有之前的幾個…他們臨死前,都曾在催眠狀態下,或是在意識模糊的囈語中,描述過類似的感受——“有東西在扯我”、“線勒得好緊”、“脖子後麵像被什麼東西釘住了”…
難道…他們身上,也有線?
這個想法本身就帶著劇毒般的瘋狂。我猛地甩頭,試圖驅散它。但林晚臨死前向上看的眼神,她素描本上那根勒斷“她自己”木偶脖子的暗紅線,還有角落裡那個屬於“我”的小木偶…這些畫麵頑固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張無法掙脫的邏輯之網。
我打開電腦,手指因為殘留的恐懼而有些僵硬。點開加密的病人檔案文件夾。我需要重新審視,重新梳理。不是為了治療,而是為了…確認某種令人絕望的猜想。
我調出陳明的檔案。翻到後期記錄。他跳橋前一周的錄音:
“…蘇醫生…它又來了…脖子後麵…像被蠍子蟄了一下…然後…然後那根線…那根該死的線!它繃緊了!在拽我!往…往一個方向拽…我控製不了我的腿…不…不是控製不了…是我腦子裡…有個聲音…很吵…很吵…說‘跳下去就解脫了’…”錄音裡,他的聲音充滿無法言喻的恐懼和一種詭異的順從。
李薇的檔案。她自焚前最後一次谘詢記錄,字跡潦草,仿佛記錄者自己也在顫抖:
“…她說‘它們’生氣了…因為上次催眠,我差點…差點幫她把線弄鬆了?…她說‘線’現在勒得更緊,勒進骨頭裡了…渾身都在疼…特彆是脖子後麵…她說…‘它們’要懲罰她…懲罰她的不聽話…懲罰她試圖掙脫…”
脖子後麵…
這個詞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開了我混亂的思緒。林晚在夢裡感覺脖子後麵痛,陳明感覺脖子後麵像被蟄,李薇說脖子後麵勒得最緊…
我的手指,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緩慢地、帶著巨大的抗拒,抬了起來,顫抖著摸向自己後頸的皮膚。
觸感溫熱,皮膚光滑。沒有任何異常。
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幾乎要癱軟在椅子裡。果然…是臆想。是壓力過大。林晚的死,那些檔案的陰影,疊加在一起產生的幻覺。
我長長地、帶著一絲虛脫般慶幸地吐出一口氣,身體放鬆下來。緊繃了太久的神經驟然鬆弛,帶來一種強烈的疲憊感。我需要一點溫度,一點能驅散骨髓深處寒意的東西。
去洗個熱水澡吧。讓滾燙的水流衝走這該死的冰冷和恐懼。
診所後麵連著我的休息間,不大,但設施齊全。我有些脫力地走進去,反手鎖上門,仿佛這樣就能把外麵那個充滿無形提線的世界徹底隔絕。打開淋浴,強勁的熱水噴湧而出,狹小的空間裡迅速彌漫開白色的水蒸氣,帶著硫磺味的暖意包裹上來。
我脫掉被冷汗浸透的衣物,隨手扔在架子上。熱水衝刷在頭頂、肩膀、後背上,帶來一種久違的、近乎麻木的舒適感,暫時壓下了那些盤踞在腦海裡的恐怖畫麵。緊繃的肌肉在熱水的撫慰下慢慢放鬆。
我閉上眼睛,仰起頭,讓水流儘情衝刷著臉龐,感受著那份沉重的疲憊感被熱水一點點帶走。
熱水持續地衝刷著脖頸,帶來舒適的暖意。我習慣性地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水珠,手指無意識地沿著頸側向後滑動,掠過濕漉漉的頭發,準備去揉捏一下緊繃的後頸肌肉。
就在指尖觸碰到後頸正中央那片皮膚的一刹那——
一種異樣的、絕對不該存在的觸感,像一道冰錐,狠狠刺穿了我剛剛獲得片刻安寧的神經!
光滑的皮膚下…似乎…隱藏著一道極其細微的凸起。
非常細,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像一根埋藏在皮下的、冰冷的琴弦。
我的動作瞬間定格。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全部湧向心臟,又在下一秒被徹底凍結。熱水依舊嘩嘩地衝刷著身體,但那暖意瞬間消失無蹤,隻剩下刺骨的冰冷從腳底直衝頭頂。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不…
不可能!
是錯覺!一定是水流的錯覺!或者是皮膚上的褶皺!是…是剛才撞到玻璃時留下的細微擦傷!
我在心裡瘋狂地嘶吼,試圖用一切可能的、合乎常理的解釋來否定指尖那冰冷而真實的觸感。但那隻手,那隻該死的手,卻像是被惡魔附身,完全不受控製地、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精確,再次移向那個位置。
顫抖的食指和中指,小心翼翼地、如同觸碰即將引爆的炸彈,輕輕壓了上去。
這一次,感覺更加清晰,更加不容辯駁。
就在頸椎骨最頂端,枕骨下方的凹陷處,皮膚之下,確實存在著一道極其細微、卻堅韌無比的縱向凸起!它深埋在肌理之中,觸感冰冷,帶著一種非生命的、無機質的堅硬!指尖順著它的走向輕輕向下滑動——它一路向下延伸,沒入更深層的組織,仿佛…仿佛連接著我的脊柱!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足以震碎靈魂的細微震顫,毫無征兆地、直接在我顱內深處響起!不是通過耳膜,而是仿佛源自腦髓本身!那感覺就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鋼絲被無形的力量猛地撥動了一下!一股冰冷的、純粹的、非人的意誌,如同高壓電流般順著那根“弦”瞬間貫通了我的整個中樞神經!
眼前猛地一黑,視野邊緣爆開無數閃爍的黑白噪點!
身體完全僵直,失去了所有控製權,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隻有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發出沉悶如鼓的巨響,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熱水依舊無情地衝刷著,但身體卻像一塊浸在沸水裡的寒冰,內外溫差帶來的撕裂感幾乎要將我撕碎。
幾秒鐘?還是幾分鐘?那非人的震顫和恐怖的僵直感才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
身體的控製權一點點回來,如同生鏽的齒輪艱難轉動。我猛地轉過身,動作僵硬得像個真正的木偶,踉蹌著撲向洗手台上方那麵被水汽模糊的鏡子。
我用儘全身力氣,胡亂地用濕透的手掌在鏡麵上抹開一大片清晰區域。
水珠蜿蜒流下,鏡中映出一張慘白如紙、布滿水痕的臉。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眼睛因為極致的恐懼而睜得巨大,瞳孔深處是凝固的絕望。
我的視線,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緩慢和艱難,一寸寸地向上移動,越過顫抖的嘴唇,越過挺直的鼻梁,越過布滿驚恐的眼睛…
最終,死死地釘在了鏡中影像的脖頸上。
就在那裡。
在我自己真實脖頸的正後方,頸椎骨頂端,那片剛剛被手指確認過異樣的皮膚之下——
一道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淡銀色痕跡,正極其緩慢地、如同水銀滲過宣紙般,從皮膚深處一點一點地…浮現出來。
它太細了,細得像一道錯覺。但它又如此真實,帶著一種冰冷、非人的質感,在浴室慘白的燈光下,折射出微弱卻無比刺眼的金屬光澤。它縱向貫穿了那處皮膚,像一條剛剛蘇醒的毒蛇,將冰冷致命的吻部,刺入了我的顱骨深處。
鏡子裡,我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清晰地倒映著那條剛剛從皮膚下浮現出來的、纖細的淡銀色痕跡。它像一條剛剛破土而出的致命根須,牢牢地紮根在我的後頸,冰冷地宣告著它的存在。
“嗡——”
又是一陣極其輕微卻直抵靈魂深處的震顫!比上一次更清晰,更不容忽視!仿佛那根剛剛浮現的“線”正在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撥弄,測試著它的韌性與傳導性。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意誌,如同細小的冰蛇,順著這根線直接鑽進了我的大腦深處。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種更深層、更徹底的褻瀆——一種被異物侵入、被強行連接的惡心感。
“呃啊…”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從我喉嚨深處擠出。胃裡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欲望再次襲來。我猛地彎下腰,雙手死死撐住冰冷的洗手台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陶瓷觸感透過皮膚傳來,卻絲毫無法緩解那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和惡心。
幻覺!這一定是幻覺!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是目睹林晚慘死和看到那幅該死的畫帶來的精神崩潰!
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鏡中那條淡銀色的線。它依舊在那裡,像一道無聲的嘲諷。我用顫抖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狠勁,用力地、反複地去揉搓後頸那片皮膚!指甲刮過,留下幾道刺目的紅痕。
疼。皮膚被摩擦的疼痛真實無比。
但指尖下,那道冰冷的、細微的凸起感,紋絲不動!它深埋在皮膚之下,仿佛早已和我的骨骼、神經生長在了一起!揉搓和抓撓帶來的隻有表皮的疼痛,根本無法觸及那深埋的異物分毫!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箍,瞬間勒緊了我的心臟。
不是幻覺。
是真的。
林晚素描本上那個角落裡的小木偶…那根淡銀色的線…此刻,就在這裡,在我的身體裡!
“為什麼…”我對著鏡中那個麵色慘白、眼神渙散的男人嘶聲低語,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為什麼是我?是誰?!”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鏡中的男人沒有回答,隻有那雙眼睛裡,充滿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恐懼和茫然。
就在這時,門外休息間裡,我的手機,毫無征兆地、尖銳地響了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單調重複的鈴聲,在死寂的診所裡,在彌漫著水汽的浴室門外,顯得格外刺耳,如同喪鐘敲響!
我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心臟驟然縮緊,幾乎停止了跳動!誰?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林晚的助理?警察?還是…彆的什麼?那鈴聲像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恐懼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甚至來不及擦乾身體,胡亂扯過旁邊架子上的浴袍裹住濕漉漉的身體,踉蹌著衝出浴室。休息間裡沒有開主燈,隻有書桌上一盞台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將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牆壁上。手機在桌麵上瘋狂震動、旋轉,屏幕刺眼地亮著,上麵跳動著一個沒有存儲名字的陌生號碼。
“未知來電”。
四個冰冷的字,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光。
鈴聲持續地尖叫著,如同催命符咒。
接?還是不接?
一股無法抑製的衝動攫住了我。我必須知道!是誰在打這個電話?它和林晚的死有關嗎?和這根該死的線有關嗎?或許…電話那頭就是答案?就是那個在無儘黑暗之上,垂釣著包括我在內的無數“木偶”的…存在?
顫抖的手指,帶著冰冷的濕意,伸向了那瘋狂震動的手機。指尖觸碰冰涼的屏幕,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決絕,滑向了接聽鍵。
“喂?”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聽筒裡,沒有任何聲音傳來。
沒有背景噪音,沒有電流聲,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這死寂比任何尖叫都更恐怖。它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瞬間吞噬了所有聲音,也吞噬了我剛剛鼓起的勇氣。
“喂?說話!”我提高了音量,聲音因為恐懼而微微發顫,在空曠的休息室裡激起微弱的回音。
死寂依舊。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隻能聽到自己粗重、混亂的呼吸聲,還有血液在太陽穴裡奔流的轟鳴。
突然——
“嘶…嘶啦…”
一陣極其細微、仿佛信號極差時產生的電流雜音,從聽筒裡傳來,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緊接著,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聲音…無法形容。
它極其微弱,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又像是信號被嚴重乾擾後斷斷續續的殘響。它似乎經過了某種詭異的扭曲處理,音調忽高忽低,時而尖銳如金屬摩擦,時而低沉如地底回響,完全失去了人類聲音應有的特質。更可怕的是,它並非單一的嗓音,而是由無數細微的、重疊的、破碎的音節強行糅合在一起的混合體,像無數瀕死者的呻吟和囈語被強行塞進了一個狹小的發聲器。
“……看…見…了…嗎……蘇…醫…生……”
那扭曲破碎的音節,艱難地組合成了我的名字和職業。
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手機幾乎從濕滑的手中滑落!
它知道我是誰!
“你…你是誰?!”我對著話筒嘶吼,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變調。
聽筒裡傳來一陣更加刺耳的電流雜音,仿佛那頭的東西在笑,在嘲弄。
“……線……美……嗎……”那混合著無數痛苦低語的扭曲聲音再次響起,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欣賞”意味,“…你…的…線……剛…剛…蘇…醒……還…很…稚…嫩……”
它在說線!它知道我脖子後麵的線!
“……但…很…快……”那聲音的音調陡然拔高,變得尖銳無比,像無數根針同時刺入耳膜,“…就…會…繃…緊……像…她…的…一…樣……”
像她的一樣?!
林晚!
她最後時刻那根勒斷她喉嚨的暗紅線!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我徹底淹沒!我再也無法忍受,對著話筒發出崩潰般的咆哮:“你到底是誰?!你想乾什麼?!”
“……嗬…嗬…嗬……”聽筒裡傳來一陣更加扭曲、更加非人的聲音,仿佛無數喉嚨被扼住時發出的垂死喘息,強行拚湊出的怪異笑聲。
接著,那聲音陡然變得極其清晰、極其冰冷,仿佛瞬間穿透了所有乾擾,直接在我顱骨內部響起!不再是混合的雜音,而是一個單一的、毫無起伏的、如同金屬摩擦的冰冷腔調:
“……等…著……”
冰冷的兩個字,帶著絕對的惡意和審判意味。
“嘟…嘟…嘟…”
忙音響起。電話被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