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撼動土地的狂怒牛哞,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意識殘片上。即使處於魂魄離散的邊緣,我也被這股純粹而暴烈的怨毒能量衝擊得一陣劇烈蕩漾。
來了!
永強成功了!他真的激怒了那頭紮根於百年冤獄愁苦中的怪物!
在我的感知徹底沉入黑暗前最後的一瞥中,我“看”到——一股肉眼不可見、卻磅礴如墨色潮汐的能量洪流,從那片監獄廢墟的方向奔湧而來!那是由無數絕望呐喊、無儘歲月積壓的憤懣、冰冷鐐銬的摩擦聲、以及瀕死歎息凝聚而成的可怕洪流——患鬼的本源怨氣!
這股洪流並沒有直接衝擊廟宇,而是被地麵上那個驟然亮起的巨大契約圖案所吸引、捕捉!
代表患鬼的那個節點符文瘋狂閃爍,變得灼熱刺目,如同一個貪婪的黑洞,瘋狂吞噬著這送上門來的龐大能量。幽藍色的契約鎖鏈劇烈震顫,發出嗡鳴,將這股汙濁卻強大的怨氣強行轉化、提純,沿著複雜的紋路急速輸送到圖案的核心——
縛魂燈!
幽藍的燈焰猛地向上竄起,不再是之前那種冰冷的、仿佛要凍結靈魂的幽藍,而是摻雜進了一絲狂暴的、暗沉的、如同淤血般的紫黑色!火焰跳動得更加猛烈,甚至發出了一種低沉的、仿佛無數人嗚咽咆哮的混合聲響!
燈,亮了太多。光芒瞬間充滿了整座破敗的廟堂,將每一寸陰影都驅逐出去,照亮了蛛網、塌陷的神像基座、地上昏迷的陳響、以及我倒地的那具空殼。
光芒甚至透出廟門,將那灰蒙的天色都染上了一層詭異的藍紫色。
而這股由患鬼怨氣轉化而來的狂暴能量,如同強心針,猛地注入了我與燈之間那邪惡的聯係通道!
即將徹底消散的我,被這股外來的、冰冷而暴戾的力量狠狠衝刷、填充!
那不是溫暖的滋養,而是如同將冰錐和碎玻璃強行塞入靈魂每一個縫隙的極端痛苦!我的意識碎片被這股力量粗暴地重新聚合、固定,維持在一個即將破碎卻又無法破碎的臨界點上。
冰冷、暴怒、怨毒、絕望……屬於患鬼的負麵情緒碎片也隨之湧入,汙染著我的神智,幾乎要將“林溪”的存在徹底淹沒。
我被迫“活”了下來。以一種比死亡更痛苦的方式,成為了縛魂燈與患鬼能量之間的轉換器和過濾器。
“呃啊啊啊——!”這不是通過喉嚨發出的聲音,而是意識層麵淒厲的尖嘯。
廟外,山林中那螭魅的咆哮聲戛然而止。
它顯然感知到了這股突然爆發的、同屬於“陰邪”卻性質迥異的龐大能量,以及契約因此而獲得的短暫強化。那咆哮聲中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驚疑不定的權衡。
成功了…雖然痛苦至極,但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
契約吸收了患鬼的怨氣,暫時穩定了!
幾乎在燈焰暴漲的同一時間,靠在燈下的陳響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眼皮劇烈顫抖,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和死灰,雖然充滿了極度的疲憊、虛弱和茫然,但那是屬於活人的、有焦距的眼神!
“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卻是一些黑黃色的、帶著腐敗氣味的黏液。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因為虛弱和身體被燈油腐敗氣息侵蝕的後遺症而重重摔回地麵。他看到了旁邊我倒地的身體,瞳孔驟然收縮。
“林…林溪?!”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卻有了情感,充滿了震驚和恐懼。
永強和孫薇連滾爬爬地衝回了廟裡,兩人都是渾身泥土,臉色煞白,永強的手臂上還有一道明顯的、像是被什麼無形力量刮擦出的血痕,傷口泛著不正常的青黑色。孫薇幾乎是被他拖著進來的,眼神發直,顯然被嚇壞了。
“響哥!你醒了!”永強看到蘇醒的陳響,先是一喜,隨即又看到那盞燃燒得異常猛烈、顏色詭異的燈籠,以及我依舊毫無聲息的身體,臉色再次垮了下來,“林溪她…”
陳響看著那盞燈,又看看我,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血色儘褪,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學…學姐她…”孫薇顫抖著指著我倒地的身體。
就在這時,我那具一直毫無動靜的身體,忽然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非常輕微,就像是神經末梢的殘餘放電。
但在這死寂的、隻有燈焰燃燒嗚咽聲的廟裡,卻清晰得駭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緊接著,在孫薇驟然爆發的驚恐尖叫聲中,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我那倒地的身體,竟然在沒有意識控製的情況下,開始極其緩慢地、關節發出細微的“哢噠”聲,一點一點地…試圖用手臂支撐起上半身!
動作僵硬、遲滯,完全不像活人,更像是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或者…一具正在蘇醒的屍骸!
“林溪?!”陳響驚駭欲絕,試圖靠近。
“彆過來!”我的意念猛地傳遞出去,比之前更加清晰,卻冰冷刺骨,並且帶著一種難以壓抑的、屬於患鬼怨氣的狂暴躁動,“不是我…是鏡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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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感知視野裡,看得無比清晰——無數極其細微的、透明的觸須,正從我身體周圍空氣中那些細微的、未被清除的玻璃碎片反光中探出,密密麻麻地纏繞在我身體的四肢百骸上,正在試圖同步、操控這具失去了主魂、卻因為契約能量灌注而依舊保留著一絲生機的“空殼”!
它們趁著我魂魄離體、與燈融合的關鍵時刻,趁虛而入!
這具身體正在變成它們的傀儡!
必須阻止它!如果讓鏡淵鬼徹底同步操控了我的身體,天知道它會用這身體做什麼!去破壞契約?去主動獻祭?後果不堪設想!
“鏡子!所有反光的東西!毀掉!快!”我的意念咆哮著,帶著患鬼怨氣加持下的暴戾。
永強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紅著眼,吼叫著抓起地上之前帶來的破椅子腿,瘋狂地砸向廟內任何可能反光的地方——殘破的窗玻璃、掉落的金屬扣、甚至是他自己手表的表盤!
陳響也掙紮著爬起,用虛弱的身體,撿起石塊砸向角落裡的碎玻璃。
孫薇被我的怒吼和眼前的恐怖景象驚醒,尖叫著也加入其中,用腳去踩踏地上的細小碎片。
每破壞一處反光點,那些透明觸須就消散一些,我身體那詭異的動作就停滯一分。
但鏡淵鬼的滲透無處不在!隻要還有一絲碎片,隻要還有一點光線,它們就能潛伏!
而我的身體,在無數觸須的拉扯下,已經半坐了起來!頭顱不自然地耷拉著,黑發垂落,遮住了臉,雙手軟軟地垂在身側,手指卻在不規則地抽搐扭動。
“不夠…不夠!”我的意念焦躁萬分。患鬼提供的能量正在被契約快速轉化吸收,用於維持對螭魅的壓製,我能調用的部分少得可憐,根本無法長時間對抗鏡淵鬼這種無孔不入的侵蝕!
必須找到鏡淵鬼的核心!或者…給它一個更大的誘惑!
一個念頭閃過。
“孫薇!”我的意念直接鎖定她,“你的手機!屏幕是不是碎了?但還有電?”
孫薇一愣,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掏出了那個屏幕碎裂、但指示燈還微弱亮著的手機。
“把它屏幕對準我的身體!打開前置攝像頭!”我命令道,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賭博。
“什麼?!”孫薇嚇呆了。
“快!讓它‘看’!鏡淵鬼渴望同步!給它一個更清晰、更直接的‘鏡子’!把它從我的身體裡引出來!”我的意念急促地解釋,同時拚命壓製著身體裡那些觸須的操控。
孫薇臉色慘白,手抖得厲害,但在永強鼓勵更像是催促)的眼神下,她還是顫巍巍地解鎖了手機,點開了相機應用,將那個布滿裂紋的屏幕,對準了我那具正在詭異蠕動的身體。
碎裂的屏幕中,立刻映照出我那扭曲動作的、被分割成無數片的倒影。
幾乎在倒影出現的瞬間——
嗡!
一種無形的、貪婪的注意力瞬間聚焦了過去!
纏繞在我身體上的透明觸須明顯一滯,然後,其中一大部分竟然真的開始緩緩退縮,轉向,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朝著那個小小的、布滿裂紋的手機屏幕彙聚而去!
它們似乎認為那個更清晰、更“純淨”儘管碎裂)的倒影,是更好的同步目標!
機會!
“就是現在!砸了它!”我的意念怒吼。
永強眼疾手快,在那無數透明觸須即將完全湧入手機屏幕的刹那,猛地揮動手中的椅子腿,狠狠砸向孫薇手中的手機!
“啪嚓——!”
手機屏幕徹底爆裂,零件飛濺!
一聲極其尖銳、仿佛能刺穿耳膜的無聲嘶嘯,在空氣中猛烈震蕩!
那些彙聚過去的透明觸須像是被瞬間點燃的蛛絲,在空氣中扭曲、焦化、最終消散無蹤!
剩餘少數還纏繞在我身體上的觸須也如同失去源頭般,迅速變得黯淡、透明,最終消失。
我那半坐起的身體猛地一僵,然後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重重向後倒去,摔在地上,徹底不動了。這一次,是真正的、失去了所有外力操控的靜止。
鏡淵鬼的這一次侵襲,被打退了。
廟內暫時恢複了寂靜,隻有幽藍帶紫的燈焰在安靜而狂暴地燃燒著。
我們所有人都癱倒在地,精疲力儘,冷汗浸透了衣服,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
陳響看著我倒地的身體,眼神複雜無比,充滿了後怕、愧疚和一絲微弱的希望。“林溪…你…”
“我還…在…”我的意念回應變得極其疲憊,患鬼怨氣的衝擊和與鏡淵鬼的對抗消耗巨大,“但…撐不了多久…患鬼的怨氣…快被耗儘了…”
果然,地麵上,代表患鬼的那個節點符文,光芒正在快速黯淡下去。那股磅礴的怨氣洪流已經減弱成了涓涓細流,即將枯竭。
燈籠的火焰,也隨之開始回落,那抹狂暴的紫黑色逐漸褪去,重新變回那種不祥的幽藍,並且比之前似乎更加微弱。
山林中,螭魅那恐怖的咆哮聲,再次隱隱傳來。並且,這一次,聲音似乎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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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感知到了能量的衰退。它又要來了。
剛剛獲得的一線喘息之機,轉瞬即逝。
絕望再次籠罩。
“不夠…患鬼一個…不夠…”我的意念喃喃,掃過地麵上那巨大的契約圖案。還有其他節點…螭魅的節點躁動不安,根本無法利用。鏡淵鬼的節點微弱而隱蔽,且極度危險…
還有嗎?
我的感知仔細地掃描著圖案的每一個角落。
突然,在圖案一個極其偏僻、幾乎被主要鎖鏈紋路掩蓋的角落裡,我發現了另一個極其黯淡、幾乎要熄滅的微小節點!
這個節點…不屬於已知的任何一方!它散發出的氣息…非常非常古老…帶著一種…泥土、根須和…微弱生命力的感覺?但它太虛弱了,仿佛隨時會消失。
這是什麼?
還沒等我來得及仔細探查——
“哞——!!!”
廟外遠處,那片監獄空地的方向,傳來了患鬼另一聲咆哮。但這聲咆哮,不再是單純的狂怒,而是帶上了一種…淒厲、痛苦、以及某種…被強行抽離本源的哀鳴!
與此同時,永強猛地捂住了自己手臂上那道泛著青黑色的刮擦傷口,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呃!好痛!”
我們駭然看到,他那道傷口周圍的皮膚,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乾癟,仿佛有什麼東西正通過傷口,瘋狂汲取他的生命力!
而地麵上,那個代表患鬼的節點符文,在即將熄滅的最後關頭,竟然分出了一絲極其汙濁的能量細絲,如同跗骨之蛆,沿著某種詭異的聯係,纏繞上了永強的手臂,正通過那道傷口,試圖將他轉化為新的…怨氣來源?!
患鬼在垂死掙紮!它不甘心就這樣被吸乾,它要將接觸過它的人,也拉下水,變成它的一部分!
“砍斷它!”我的意念尖嘯,“物理上的聯係!快!”
陳響離得最近,他看到永強痛苦扭曲的臉和那迅速惡化的傷口,眼中閃過決絕,猛地抓起地上那把生鏽的砍刀。
“強哥!忍住!”
刀光落下!
“啊——!”永強發出淒厲的慘叫。
一截已經變得灰敗、仿佛失去生命力的皮肉,帶著黑血,從他手臂上被削落在地!
那截斷肉落地的瞬間,就迅速化為了飛灰。而那絲連帶著的汙濁能量細絲,也隨之斷裂、消散。
代表患鬼的節點符文,最後閃爍了一下,徹底熄滅了。
永強癱倒在地,抱著斷臂處,痛得渾身痙攣,鮮血汩汩流出。
患鬼,似乎徹底沉寂了。
但它最後的反撲,也幾乎廢掉了我們一個人。
燈籠的火焰,肉眼可見地萎縮下去,變得隻有豆大一點,幽藍的光芒黯淡得隻能勉強照亮燈盞本身。
契約的力量,急劇衰退。
廟外,螭魅的咆哮聲已經近在耳畔!帶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殺戮欲望!
冰冷的、帶著山林寒氣的陰風,開始灌入廟門。
黑暗中,仿佛有無數扭曲的、無形的影子,正在門口彙聚。
而更讓人心悸的是,我發現,地麵上那個剛剛被我發現的神秘黯淡節點,此刻,竟然…極其微弱地…亮了一絲?
仿佛…汲取了某種養分?
是永強濺落的鮮血?還是…患鬼最後消散時的那點殘渣?
它…到底是什麼?
永強的慘叫聲還在破廟裡回蕩,血腥味混著那股子陳腐的甜膩,嗆得人作嘔。他癱在地上,身子縮成一團,胳膊斷口處汩汩冒著血,臉色灰敗得像死人。
地上,代表患鬼的那個契約節點,徹底黯下去,熄滅了。最後那點汙濁能量,斷了。
縛魂燈的火焰,猛地往下一跌,縮成豆大的一點幽藍,苟延殘喘。光弱得幾乎照不亮燈自己,廟裡大片陰影重新撲回來,冷得刺骨。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