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咽氣前,那雙枯柴般的手死死攥住我的腕子,力氣大得不像個彌留之人。屋子裡彌漫著老人身上特有的那種混合了草藥和時光腐朽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讓我脊背發涼的腥甜。油燈如豆,在她渾濁的瞳孔裡跳動。
“阿……祈……”她的聲音像是從破風箱裡擠出來,帶著嗬嗬的雜音,“這個……你收好……”
她另一隻手顫抖著,從身旁那床打滿補丁的舊棉被底下,摸出一樣東西,硬塞進我手裡。觸手冰涼,是一種沉甸甸、滑膩膩的木質感。
我低頭,看清了那是一盞燈籠。很舊,非常舊。燈籠的骨架是某種深色的木頭,被摩挲得泛著幽暗的光澤。燈籠壁卻不是尋常的宣紙或絲綢,而是一種更厚、更韌的材質,顏色暗黃,像是陳年的皮革,上麵似乎還沾染著一些早已乾涸發黑的汙漬。燈籠的提梁上纏著幾圈烏黑的、細細的繩索,摸上去……有點像人的頭發。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順著指尖竄上來。
“千萬彆……千萬彆點燃燈芯……”奶奶的眼睛死死盯著我,裡麵是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和一種深切的哀求,“記住……無論如何……不能點……否則……你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裡,重複著:“不能點……不能看……”
我喉嚨發緊,點了點頭,想把那股不適感壓下去。不該看的東西?在這閉塞、貧瘠,連電都沒通的小山村裡,除了山就是霧,還能有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奶奶是老糊塗了,人都說臨終的人總會產生幻覺。
她終於鬆開了手,腦袋一歪,徹底沒了聲息。隻是那雙眼睛,還圓睜著,空洞地望著低矮、被煙熏得烏黑的房梁。
我摩挲著那盞燈籠,冰涼的觸感揮之不去。燈籠底部似乎刻著什麼花紋,指腹撫過,能感覺到繁複而詭異的凹痕。燈盞裡是空的,沒有蠟燭,隻有一小截同樣烏黑的、撚在一起的細繩露頭,想必就是奶奶說的燈芯。那顏色,那質感,越看越讓人心裡發毛。
守夜安排在三天後的晚上。按照這鬼地方的規矩,我得在奶奶生前住的這間老屋裡,獨自待上一整夜,陪伴她的棺槨。靈堂就設在堂屋,一口薄棺,兩根白燭,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村裡幾個長輩過來幫忙布置完,臨走時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帶著一種混合了憐憫和……疏離的東西,沒人多說一句話,匆匆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裡。
山風穿過破舊的門窗縫隙,發出嗚嗚的響聲,像是有無數冤魂在哭泣。白蠟燭的火苗被風吹得東搖西晃,在牆壁上投下扭曲跳動的影子,乍一看,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棺槨靜靜地停在屋子中央,黑沉沉的,仿佛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洞口。
恐懼像藤蔓一樣悄悄纏繞上來。我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背心一陣陣發涼,總覺得暗處有什麼東西在窺視。每一次風吹草動,都讓我心驚肉跳。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放在牆角行囊裡的那盞燈籠。
不能點……不能看……
奶奶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但另一種衝動,如同毒蛇吐信,滋滋地往腦子裡鑽。為什麼不能點?裡麵有什麼?點了會怎樣?那所謂“不該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好奇像野草般瘋長,混合著一種對奶奶臨終囑托的逆反,以及對這死寂、恐怖夜晚的抗拒。我受夠了!受夠了這詭異的氛圍,受夠了這提心吊膽的等待!
幾乎是賭氣般地,我猛地站起身,走到行囊前,一把將燈籠抓了出來。它的冰涼透過皮膚直刺骨髓。我環顧四周,隻有搖曳的燭光和棺槨的陰影。沒有燈油?我記得奶奶說過,這燈用的是……冥河腐水?荒誕!我目光落在白蠟燭上,心一橫,用手指蘸了點滾燙的燭淚,胡亂地塗抹在那烏黑的燈芯上。燭淚很快凝固,勉強算是替代品。
然後,我拿起供桌上的一支白蠟燭,將火焰湊近了那截烏黑的燈芯。
手在微微顫抖。火焰舔舐著燈芯。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聲響。那截烏黑的燈芯,竟然真的被點燃了!沒有冒出正常的暖黃色火焰,而是驟然爆開一團幽綠、冰冷的光!那光不穩定地跳動著,活像傳說中的鬼火,瞬間將周圍染上一層慘綠慘綠的色調。
幾乎在綠光亮起的同一刹那,我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碎裂!
不再是昏暗的靈堂,不再是搖曳的燭光。我“看”到了——不,是某種無法解釋的感知強行塞入我的腦海——整個村子,黑水村,被一個無法形容的、龐大到極致的陰影徹底籠罩!那陰影如同活物,在緩慢地蠕動,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意和絕望。
緊接著,一幅更具體、更駭人的畫麵浮現:村子裡每一戶人家的門前,屋簷下,都赫然掛著一盞盞燈籠!和我手中這盞一模一樣的、散發著幽綠光芒的縛魂燈!微弱的綠光映照下,是一張張我熟悉的村民的臉——隔壁沉默寡言的王叔,村頭喜歡嚼舌根的劉嬸,總是笑眯眯的李爺爺……此刻,他們的臉在綠光中扭曲、變形,嘴巴無聲地張大,眼睛空洞無神,充滿了極致的痛苦,仿佛正在承受某種永無止境的酷刑!整個村莊,死寂無聲,隻有這無數盞綠燈和無數張痛苦的臉,構成了一幅人間煉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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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不受控製地轉向奶奶老屋的那扇破舊的木格窗。
窗外,緊貼著模糊的窗紙,赫然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
是奶奶!
她穿著一身僵硬的壽衣,臉上是死人的青灰色,那雙本該永遠閉上的眼睛,此刻正圓睜著,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眶裡,沒有瞳孔,隻有兩團和燈籠一模一樣、幽幽燃燒的……鬼火!綠得滲人!
而她,不是一個人。
在奶奶的身後,在更濃鬱的黑暗中,我看到了更多影影綽綽的身影,站滿了院子,沉默地矗立著。王叔,劉嬸,李爺爺……所有我剛才“看到”的、掛在門前燈籠映照下的村民,此刻都站在這裡!他們每一個人,眼中都跳動著那相同的、令人瘋狂的綠色鬼火,麵無表情,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靜靜地,隔著窗戶,“凝視”著屋內的我,凝視著我手中這盞剛剛被點燃的……縛魂燈。
時間仿佛凝固了。血液瞬間冰封。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了我的喉嚨,在死寂的靈堂裡炸開。
我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燙到,猛地將手中的燈籠甩脫出去!
那盞縛魂燈劃出一道幽綠的弧線,“哐當”一聲掉在冰冷的泥地上。詭異的是,那幽綠的火焰隻是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並未熄滅,反而像被激怒般,燃燒得更加旺盛,綠光暴漲,將整個堂屋映照得如同鬼域。燈影在牆壁上瘋狂舞動,仿佛無數掙紮的亡魂。
燈籠脫手的瞬間,那種被強行塞入腦中的、關於村莊和陰影的恐怖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眼前恢複了“正常”——搖曳的白燭,漆黑的棺槨,破舊的老屋。
可這“正常”之下,是更深的恐懼。
窗外,那些眼中跳動著鬼火的村民,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裡!密密麻麻,沉默無聲。奶奶那雙燃燒著綠火的眼瞳,穿透窗紙,死死地鎖定在我身上。
跑!
必須跑出去!
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驚駭。我踉蹌著衝向堂屋大門,手顫抖著摸向門閂。剛才幫忙的村民離開時,是從外麵把門帶上的嗎?我記不清了!手指觸碰到冰冷的木門,用力一拉——
紋絲不動!
不是從外麵鎖上了,而是……門像是被什麼東西從外麵死死抵住了!我用儘全身力氣撞上去,肩膀傳來劇痛,那兩扇看似破舊的木門卻如同銅牆鐵壁,連晃都沒有晃一下!
“開門!開門啊!”我發瘋般地捶打著門板,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嘶啞。
回應我的,隻有門外死一樣的寂靜。不,不是完全的寂靜。仔細聽,能聽到一種極其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很多雙腳在地上緩慢摩擦,又像是……很多人在同時壓抑著呼吸。
他們還在外麵!那些被燈籠奴役的“東西”!
我猛地轉身,背靠著冰冷的大門,絕望地環顧四周。窗戶!對,還有窗戶!這老屋的窗戶都不大,是木格柵糊著窗紙的那種。我連滾帶爬地撲向最近的一扇窗,想用手去捅破那層脆弱的窗紙。
然而,就在我的手指即將觸碰到窗紙的瞬間——
“噗!”
一聲輕響。窗紙從外麵被戳破了一個小洞!
緊接著,一根手指,枯瘦、青灰色、毫無生氣,如同奶奶臨終前的手,緩緩地從那個破洞裡伸了進來!指尖還沾著一點泥汙。
我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後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向後蹭,直到後背再次抵住冰冷的牆壁,退無可退。
“噗!噗!噗!”
如同某種邪惡的儀式,接二連三的輕響從四麵八方的窗戶傳來。一扇,兩扇,三扇……所有窗戶的窗紙上,都被從外麵戳破了洞!一根根同樣枯瘦、青灰的手指,無聲地從那些破洞裡探入,僵硬地彎曲著,指向屋內,指向我!
它們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隻是那樣靜靜地伸著,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此路不通。
我被徹底困住了!困在這間停放奶奶棺槨的靈堂裡,與一盞燃燒著詭異綠火的縛魂燈為伴!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盞掉落在泥地上的燈籠。它靜靜地躺在那裡,幽綠的火焰穩定下來,不再劇烈跳動,卻散發著更加濃鬱的不祥。那光芒似乎具有某種黏稠的質感,照射在身上,帶來一種浸入骨髓的陰冷。
更讓我頭皮發麻的是,在那綠光的映照下,我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奶奶那口靜置於堂屋中央的薄棺,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是錯覺嗎?是恐懼導致的幻覺嗎?
我死死盯著那口棺材,大氣不敢出。
“嘎吱……”
一聲輕微到幾乎無法捕捉的、木頭摩擦的聲音,清晰無誤地傳入我的耳中。
不是錯覺!
棺材……真的在動!
那口薄棺的棺蓋,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正極其緩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向一側偏移!一道幽深的縫隙,正沿著棺蓋的邊緣,逐漸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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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麵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清。
但一股比之前更加濃烈、更加原始的腐臭氣息,如同實質的煙霧,從那道縫隙裡洶湧而出,瞬間充斥了整個堂屋!那氣味鑽進鼻腔,直衝腦門,帶著死亡和土壤深處最汙穢的味道。
“嗬……嗬……”
微弱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吸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棺槨的縫隙裡飄了出來。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四肢冰涼麻木。想逃,無處可逃。想叫,喉嚨像是被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棺蓋在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中,一點點,一點點地繼續滑開。
縫隙越來越大,從一指寬,擴展到一掌寬。
裡麵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地……坐起來。
先是幾縷稀疏、乾枯的白發,從縫隙邊緣垂落。接著,是一隻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和深紫色屍斑的手,僵硬地搭上了棺槨的邊緣。指甲青黑,長長而彎曲。
“嗬……”
那吸氣聲更清晰了,帶著一種滿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歎息。
然後,一張臉,緩緩地從棺槨的黑暗裡升起,暴露在縛魂燈幽綠的光線下。
是奶奶!
不,那已經不是奶奶了!絕不是!
她的臉呈現出死屍特有的浮腫和青灰,皮膚緊繃得幾乎透明,下麵似乎有幽綠的微光在流動,與燈籠的光芒,與窗外那些村民眼中的鬼火,如出一轍!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和窗外站著的她一模一樣——沒有眼白,沒有瞳孔,隻有兩團幽幽燃燒的、綠得刺眼的鬼火!
那兩團鬼火,精準地、緩慢地,移動著,最終,定格在我的身上。
她的嘴角,極其僵硬地、一點點地向上扯動,露出了一個絕對不屬於人類的、混合著死寂與某種詭異渴望的“笑容”。
“阿……祈……”
她叫了我的名字。聲音乾澀、沙啞,像是用石塊在摩擦骨頭,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來自墳墓的冰冷寒氣。
“點……了……燈……好……”
她搭在棺槨邊緣的那隻枯手,手指開始極其緩慢地彎曲,關節發出“哢吧哢吧”的脆響。
“來……奶……帶……你……入……燈……”
話音未落,她另一隻手也猛地抬起,扒住了棺槨的另一邊邊緣!整個上半身,以一種絕非活人能做到的、僵硬而迅捷的速度,猛地從棺材裡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壽衣窸窣,帶起一陣混合著腐土和黴爛氣味的陰風。
她坐在棺材裡,頭詭異地歪向一邊,那雙燃燒的鬼火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臉上的“笑容”愈發擴大,露出黑洞洞的、沒有牙齒的口腔。
然後,她開始動作。一隻手撐著棺槨邊緣,兩條腿僵硬地、一格一格地,從棺材裡挪了出來。那雙穿著壽鞋的腳,沉重地落在了泥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她……出來了!
她站在了棺材旁,身體微微前傾,像是還不適應這具重新“活動”的軀體。幽綠的縛魂燈光將她投映在牆壁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扭曲不定,如同一個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來……過……來……”
她朝我伸出那隻枯瘦、布滿屍斑的手,五指微張,做出一個召喚的姿勢。指尖,幽綠的微光纏繞。
極致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反而讓我麻痹的四肢恢複了一絲力氣。我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
我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不顧一切地衝向堂屋通往裡間奶奶生前睡覺的屋子)的那扇小門!那是唯一還沒有被堵死,或者伸出過手指的方向!
身後,傳來奶奶或者說,那占據了她屍體的東西)沉重的、拖遝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咚……咚……”
我撞開裡間的門,衝了進去,反手就想把門關上。可這扇門根本沒有門閂!我隻能用背死死頂住薄薄的門板,心臟狂跳得快要炸開。
外麵,那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
一片死寂。
她……走了?
不!
“砰!!”
一聲巨響,整個門板劇烈一震!巨大的力量傳來,幾乎將我撞飛出去!是她在撞門!那絕不是一個瘦小老太太該有的力量!
“砰!!!”
又是一下!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連接門軸的木頭處傳來碎裂的聲響!
頂不住了!
我絕望地鬆開抵住房門的力氣,就在同時——
“轟隆!”
整扇門板被一股蠻橫的力量從外麵徹底撞開,碎木飛濺!奶奶青灰色的、掛著詭異笑容的臉,出現在門口,那雙鬼火眼瞳瞬間鎖定了我。
我踉蹌著退入裡間,這裡更小,更暗,隻有一點從堂屋透過來的慘綠光芒。角落裡是奶奶生前睡的那張破舊的木床,旁邊堆著些雜物。
無處可逃了!
她的腳步再次響起,一步,一步,逼近。
我隨手抓起旁邊一個硬物,像是一個木製的針線盒,狠狠朝她砸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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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針線盒砸在她身上,如同撞上岩石,彈開,散落一地。她甚至連晃都沒有晃一下,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依舊伸著手,向我抓來。
腥臭的腐氣撲麵而來。
我被她逼到了牆角,後背緊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土牆。她的手,那隻冰冷、僵硬、帶著死亡氣息的手,緩緩抬起,抓向我的脖頸。
完了……
就在那枯瘦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我皮膚的瞬間——
“喔——喔喔——!”
遙遠的天際,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雞鳴。
是村頭老王家的公雞!天快亮了!
這聲雞鳴,如同某種無形的律令。
奶奶那東西)的動作猛地一滯!她臉上的詭異笑容瞬間凝固,然後像冰雪般消融,轉為一種極度的……不甘和憤怒?她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非人的咆哮,伸向我的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她猛地轉過頭,那雙鬼火眼瞳望向窗外。
窗外,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邊緣似乎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的亮光。
“呃……啊……”
她發出一連串模糊不清的音節,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然後,她猛地轉身,不再理會我,而是以一種比進來時快得多的、依舊僵硬但目的明確的步伐,踉蹌著衝出了裡間,衝回了堂屋。
我癱軟在牆角,渾身被冷汗浸透,幾乎虛脫。心臟還在瘋狂擂鼓。
堂屋裡傳來急促的、拖遝的腳步聲,以及……棺蓋被重重合上的沉悶撞擊聲!
“哐當!”
接著,一切重歸死寂。
那籠罩周身的、令人窒息的陰冷氣息,如潮水般退去。窗外,那一根根從破洞裡伸進來的枯手指,也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
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向堂屋的方向。
縛魂燈還躺在原地,但裡麵的幽綠火焰,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隻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帶著腐臭氣味的青煙,嫋嫋升起。
天,真的快亮了。微弱的晨曦透過破舊的窗紙,給屋內帶來一絲模糊的光明。
我活下來了……熬過了這一夜。
但,沒有絲毫劫後餘生的喜悅。隻有無儘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掙紮著,扶著牆壁,一點一點地挪到裡間的門口,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
堂屋裡,奶奶的棺槨靜靜地停放在原處,棺蓋嚴絲合縫,仿佛從未被打開過。那盞縛魂燈,孤零零地躺在棺槨旁的泥地上,恢複了它古舊、不起眼的樣子。
一切都像是……一場荒誕恐怖的噩夢。
可空氣中殘留的腐臭,門板上清晰的撞痕,還有滿地的碎木屑,以及我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都在無聲地宣告——那一切都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