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如同實質的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浸透了鐘樓內每一個人的四肢百骸。下方,狂暴的撞擊聲、爬撓聲、以及那非人的嘶吼,彙成一首死亡的協奏曲,衝擊著搖搖欲墜的木門和所有人的心理防線。而院門外,那個額頭嵌著青銅鈴鐺、眼神漆黑如淵的“大劉”,如同指揮死亡的君王,靜靜地站立,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門……門要塌了!”李璐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和小王之前用來堵門的經櫃碎片正在撞擊下不斷崩裂。
教授靠著牆,臉色灰敗,骨折的手臂無力地垂著,眼神卻死死盯著林莽,那裡麵有不甘,有絕望,最後凝聚成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林莽……源斷則流涸……必須……毀掉井裡的本體……否則……我們……所有人……”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困守是死,衝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哪怕這生機渺茫得如同風中殘燭。
林莽的目光掃過同伴們驚恐而疲憊的臉,最後落在陳芳緊緊攥著的、那半瓶之前沒來得及用完的醫用酒精上。一個極其冒險、甚至可以說是自殺性的計劃,在他腦中瞬間成型。
“聽著!”林莽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我引開它們!你們想辦法固守,或者……找機會從屋頂離開,去我們之前看到的那個後山方向!”
“不行!你一個人下去是送死!”李璐失聲道。
“沒時間爭論了!”林莽猛地打斷她,一把抓過陳芳手中的酒精瓶,又迅速從自己背包裡掏出最後那點固體燃料,以及一個戶外用的防水打火機。“隻有我能靠近那口井!也隻有我,可能還有點機會!”他後頸的印記灼痛著,仿佛在呼應井底的召喚,這既是詛咒,或許……也是唯一能接近本源的“鑰匙”。
他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氣,目光決然地看向那扇即將破碎的木門。
“等我衝出去,你們立刻把能堵的東西都堵上!”
就在這時,教授用儘力氣,從貼身口袋裡掏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的、古舊的羅盤,塞到林莽手裡:“拿著……祖傳的……或許……能指給你……最陰煞的……核心位置……”
林莽一怔,接過尚有教授體溫的羅盤,重重握了一下教授完好的手,一切儘在不言中。
“砰——哢嚓!”
木門終於在一聲巨響中,被硬生生撞開了一個大洞!一隻乾枯腐爛、指甲漆黑的手臂猛地伸了進來,胡亂抓撓!
“就是現在!”
林莽怒吼一聲,沒有衝向樓梯,而是再次奔向通往屋頂的活板門!他需要高度,需要製造足夠吸引所有注意力的動靜!
他猛地掀開活板門,手腳並用爬了上去。冰冷的夜風夾雜著霧氣撲麵而來。他站在傾斜的屋頂邊緣,看著下方院子裡密密麻麻的幽藍鬼火,以及院門外那個漆黑的身影。
“看這裡!”他發出巨大的咆哮,同時將手中的強光手電調到爆閃模式,對著下方瘋狂晃動!
光與聲的刺激瞬間生效!
所有的銅鈴屍,包括院門外的“大劉”,齊刷刷地抬起頭,將那空洞或漆黑的目光聚焦到了屋頂那個渺小卻敢於挑釁的身影上。
“大劉”漆黑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隻是緩緩抬起了手。
下一秒,屍群暴動!
它們放棄了撞擊鐘樓,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瘋狂地向林莽所在的屋頂下方彙聚,開始更加瘋狂地疊羅漢,試圖攀爬上來!
就是現在!
林莽看準了方向,那是與古井相反的一側,有一排相對低矮、彼此相連的廢棄民居屋頂。他需要將屍群引向那邊,為鐘樓裡的同伴爭取時間,也為他自己繞道前往古井創造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沿著屋脊開始奔跑,跳躍!每一次落腳都驚心動魄,瓦片碎裂聲不絕於耳。他故意製造出巨大的聲響,將強光手電的光芒如同挑釁的旗幟般揮舞。
果然,大部分的銅鈴屍被他吸引,嗬嗬嘶吼著,如同潮水般湧向他移動的方向,開始圍攻那些低矮的建築。院門外,“大劉”的身影也動了,他邁著沉穩而詭異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跟在屍群後方,漆黑的目光始終鎖定著屋頂上那個不斷移動的光點。
計劃的第一步成功了!
林莽心中沒有絲毫放鬆,他知道最危險的部分才剛剛開始。他必須利用屋頂的複雜地形,甩開大部分追蹤,然後繞一個大圈,重新接近村中心的古井!
他在起伏錯落的屋頂上亡命奔逃,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身後的追逐緊追不舍,不斷有銅鈴屍從下方破開屋頂探出身子,或者從相鄰的屋頂試圖包抄。他手中的開山刀不時揮出,將探過來的鬼爪劈開,腳下不敢有絲毫停留。
教授給的羅盤被他緊緊攥在手裡,指針在瘋狂地轉動著,最終顫巍巍地指向了一個方向——正是村中心,古井的方位!越靠近那裡,指針的顫動就越發劇烈。
濃霧成了他唯一的掩護。他利用霧氣的遮蔽,在一個屋頂的轉角處猛地趴下,關閉了手電。追索的嘶吼聲和爬撓聲從旁邊掠過,漸漸遠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屏住呼吸,等了十幾秒,確認大部分屍群被引開了,才重新打開手電,調暗光線,按照羅盤的指引,朝著古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潛行。
這一次,路線更加艱難。他需要避開主乾道,在狹窄的巷道和廢棄的院落間穿行。四周寂靜得可怕,隻有他自己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落單的、漫無目的遊蕩的銅鈴屍,他儘量繞開,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後頸的印記越來越燙,仿佛一塊燒紅的炭。手中的羅盤指針也顫抖得幾乎要跳出表盤。他知道,他離目標很近了。
終於,他再次看到了那片空地,那棵扭曲的枯樹,和那口如同大地傷疤般的古井。
井邊空無一人。“大劉”和大部分屍群都被他成功引開了。
但井口散發出的陰寒之氣,比之前更加濃鬱,幾乎形成了肉眼可見的淡黑色薄霧,纏繞在井口周圍。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感再次襲來,比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他走到井邊,探出頭,用手電照向井下。
漆黑。深不見底的漆黑。手電光如同被吞噬,連井壁都看不真切,隻能感受到那下方傳來的一種……冰冷的、饑餓的“注視”。
邪靈本體,就在下麵。
怎麼毀掉它?火?顯然不行。物理攻擊?更是天方夜譚。
他猛地想起教授的話——“以正克邪,以陽鎮陰”。什麼是“正”?什麼是“陽”?
他的目光掃過四周,最後落在了手中那顫抖不休的羅盤上。這古舊的羅盤,曆經歲月,或許本身就帶有一絲“正氣”?
不,不夠。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自己後頸那灼痛的印記上。這印記是邪靈打上的標記,是連接……如果,將這充滿陰煞之氣的連接,以一種決絕的方式反向利用呢?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最後的閃電,劈開了他腦海中的迷霧。
他拿出那半瓶酒精和固體燃料,卻沒有扔向井裡。而是,將它們儘數倒在了自己那隻握著開山刀的手的手臂上!冰冷的液體順著皮膚流淌,帶來刺骨的寒意。
然後,他掏出了打火機。
“我知道你在下麵。”林莽對著深不見底的古井,聲音平靜得可怕,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你想要我的身體,我的靈魂,作為你脫離束縛的‘引’。”
井水似乎微微蕩漾了一下,那股冰冷的注視感更加清晰了。
“現在,我自己送上門來。”林莽的臉上露出一絲近乎慘烈的笑容,“帶著你渴望的‘引’,也帶著……能燒毀一切的‘陽’!”
話音未落,他猛地按下了打火機!
“轟!”
酒精瞬間被點燃!幽藍色的火焰猛地竄起,包裹了他的小臂!劇烈的、燒灼皮肉的劇痛瞬間衝上大腦,讓他幾乎暈厥!但他死死咬住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這不是自焚,而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將自己變成一個活的、燃燒的“陽”性載體!用痛苦,用生命的燃燒,來激發對抗陰邪的力量!同時,他後頸那作為“引”的印記,在火焰與劇痛的刺激下,與井底本體的聯係被放大到了極致!
“呃啊啊啊——!”
這一次,淒厲無比的精神嚎叫直接從他腦海深處炸開!那井底的邪靈,顯然感受到了這完全出乎它意料的、決絕而瘋狂的反擊!那不僅僅是物理的火焰,更是融合了林莽不屈意誌、生命燃燒的“正陽”之力,通過那邪惡的“引”之連接,如同燒紅的鐵釺,狠狠刺入了它陰煞本體的核心!
井水開始劇烈地沸騰、翻滾!咕嘟咕嘟的氣泡不斷冒出,仿佛井底有什麼東西在痛苦地掙紮!濃鬱的、帶著惡臭的黑氣如同噴發的火山,從井口洶湧而出!
林莽強忍著手臂被焚燒的極致痛苦,感覺自己的意識在劇痛和邪靈精神反噬的雙重衝擊下開始模糊。但他沒有收回手臂,反而將燃燒的手臂,更加伸向井口,仿佛要將這火焰,直接遞到那邪靈的麵前!
“滾回……你的地獄去!”
他發出最後的、嘶啞的咆哮。
羅盤在他另一隻手中瘋狂震動,指針亂轉,最終“哢嚓”一聲,表麵出現了裂痕。
井底的精神嚎叫達到了頂點,然後……戛然而止。
沸騰的井水平息了。
噴湧的黑氣消散了。
那冰冷的、饑餓的注視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林莽手臂上的火焰也逐漸熄滅,留下焦黑碳化、慘不忍睹的傷口。劇痛和精神的極度透支讓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癱倒在井邊,失去了意識。
在他徹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聽到,遠處那些銅鈴屍的嘶吼聲,變成了混亂而無意義的嗬嗬聲,然後……是重物接連倒地的沉悶聲響。
籠罩村落的濃霧,開始緩緩消散。
天邊,隱隱透出了一絲……黎明的微光。
劇痛。
是意識回歸後唯一的感知。如同整條右臂被投入了熔爐,每一寸神經都在尖叫著傳遞著被烈焰舔舐、碳化的痛苦。林莽猛地抽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卻無法緩解那深入骨髓的灼燒感。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他睜開眼,視線模糊,天旋地轉。過了好幾秒,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那片熟悉的、死寂的村落空地,那棵扭曲的枯樹,以及……近在咫尺、如同巨獸喉嚨的古井井口。
他還活著。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右臂傳來的撕裂般的痛楚讓他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冰冷的汗珠。他低頭看去,右前臂至手掌一片焦黑碳化,皮膚與肌肉猙獰地扭曲在一起,散發出蛋白質燒焦的惡臭。僅僅是輕微的移動,就仿佛要扯斷那些脆弱的、新生的痛覺神經。
他還活著,但代價慘重。
記憶如同破碎的潮水湧回腦海——井底的掙紮,邪靈的意誌,燃燒的手臂,以及那最後響徹腦域的、充滿痛苦與不甘的尖嘯……
邪靈!
林莽猛地抬頭,警惕地環顧四周。
濃霧,正在消散。
不再是之前那種粘稠得化不開的乳白色,而是變成了稀薄的、正在被初升天光驅散的灰霾。視野變得清晰了許多,可以看見遠處殘破的屋舍輪廓,以及……倒伏在地上的,密密麻麻的身影。
那些銅鈴屍。
它們不再站立,不再遊蕩。眼中的幽藍鬼火徹底熄滅,隻剩下空洞的眼窩。它們以各種僵硬的姿勢倒在地上,鋪滿了空地、街道,一直延伸到視線的儘頭。仿佛就在一瞬間,支撐它們活動的力量被徹底抽空,變回了真正的、腐朽了百年的屍體。
死寂。絕對的死寂取代了之前的嘶吼與撞擊。
成功了?
那井底的邪靈本體,真的被他那瘋狂的、自毀式的反擊摧毀了?
林莽艱難地用左手支撐起身體,靠在冰冷的井沿上,劇烈地喘息著。他感受不到那股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視,也感覺不到後頸印記的灼痛——他下意識地用左手摸了摸後頸,皮膚光滑,那個暗紅色的鈴鐺烙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