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潮濕、混雜著濃鬱到令人窒息的腐朽紙香的氣流,從黑黢黢的洞口撲麵而來,吹得林凡打了個寒顫,手電光柱在黑暗中不安地搖曳。洞口邊緣的泥土和碎石簌簌滑落,掉進下方的未知深淵,聽不到回響。
他最後看了一眼身後被夜色籠罩的、模糊的山林輪廓,那裡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著他。沒有退路了。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刺得他喉嚨發癢,強壓下胃裡的翻騰,將背包緊了一下,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一隻腳探入了洞口。
腳下是鬆軟的、混雜著碎石的泥土坡道,坡度很陡。他用手扒住洞口邊緣冰冷潮濕的泥土,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手電,一點點向下滑去。
光線撕開墓穴入口處的黑暗,照亮了狹窄的甬道。兩側的土壁布滿乾涸的苔蘚和挖掘的痕跡,空氣中彌漫著千年塵土和某種有機物腐敗後的酸腐氣味,與那無處不在的紙香混合,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獨屬於墳墓的“味道”。
向下滑了約莫兩三米,坡度稍緩,他雙腳終於踏上了相對堅實的地麵。手電光向前掃去,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傾斜的甬道延伸向更深沉的黑暗。甬道頂部很低,他必須微微彎腰才能前行。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心臟擂鼓般的跳動聲,以及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再也聽不到任何響動。外麵的風聲、蟲鳴,在這裡徹底被隔絕。這是一種足以將人逼瘋的絕對靜謐。
他握緊了匕首,冰涼的金屬觸感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他開始沿著甬道緩慢前行,每一步都踩得極其小心,生怕觸發什麼未知的機關,或者……驚醒什麼沉睡的東西。
手電光在狹窄的空間裡晃動,照亮斑駁的土壁,偶爾能照見一些散落在角落的、已經徹底腐爛無法辨認的有機物碎屑,像是當年送葬隊伍遺落的什麼。
越往裡走,那股腐朽的紙香越發濃烈,幾乎凝成了實質,粘附在他的鼻腔和肺葉上。他不得不放慢呼吸,胸口憋悶得厲害。
甬道並不長,前行了大約十幾米,前方豁然開朗。
手電光柱努力穿透濃稠的黑暗,勾勒出一個大約十平米見方的墓室輪廓。墓室中央,放置著一具早已腐朽不堪的黑漆木棺槨,棺蓋歪斜在一旁,露出裡麵黑洞洞的空間。棺槨周圍,散落著一些陪葬品,大多是些鏽蝕嚴重的金屬器皿和一些碎裂的陶罐,蒙著厚厚的灰塵。
但林凡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被墓室角落裡的景象吸引了。
那裡,堆著一小堆東西。
色彩暗淡,形態扭曲,正是紙紮的殘骸。
他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屏住呼吸,將手電光聚焦過去。
那堆殘骸比照片上看到的要多一些,依稀能分辨出是幾個紙人紙馬的碎片。紙張厚實泛黃,邊緣卷曲碎裂,上麵用暗淡的朱砂和石彩描繪著模糊的服飾紋樣,但大多已經剝落褪色,如同乾涸的血跡。這些紙紮破損極其嚴重,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撕扯、踩踏過,幾乎看不出完整的形狀。
其中,有一個相對完整的童男紙人的頭顱,滾落在殘骸堆旁邊。那頭顱上的彩繪五官已經模糊一片,但依稀能看出詭異的微笑弧度,空洞的眼窩正對著林凡的方向。
是這裡!這就是李老頭說的本體所在!
林凡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和激動,快步走到那堆殘骸前,蹲下身,用手電仔細照射觀察。
他記得李老頭說過,要找到“最初陪葬入墓的那個紙紮殘骸”,並且用“特定的方法”毀掉。是哪一個?是這堆殘骸全部?還是其中特定的一個?
他伸出手,顫抖著,想去撥開那堆碎片,尋找線索。指尖觸碰到那冰冷、脆硬、帶著毛刺的紙張時,一股極其陰寒的氣息順著指尖瞬間竄遍全身,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就在這時——
“窸窣……窸窸窣窣……”
一陣極其細微的、仿佛紙張被輕輕揉搓摩擦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在他身後響了起來!
林凡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猛地退去,留下冰涼的恐懼。他猛地轉過身,手電光瘋狂地掃向身後!
甬道口空蕩蕩的,墓室裡除了他和那堆殘骸、棺槨,空無一物。
但那“窸窣”聲,並沒有停止。
它變得清晰了一些,而且……似乎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的。來自頭頂的泥土,來自兩側的牆壁,甚至……來自腳下!
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響,仿佛有無數張看不見的紙,正在這密閉的墓穴中被無形的手揉捏、翻動!
與此同時,墓室裡那股濃鬱的腐朽紙香,陡然變得狂暴起來,如同實質的浪潮,一波波衝擊著林凡的感官。那香氣中蘊含的甜膩感變得尖銳,仿佛帶著某種惡毒的嘲弄。
手電光開始不穩定地閃爍起來,光線明滅不定,將墓室映照得鬼影幢幢。
林凡的心臟狂跳到了極限,他死死握著手電和匕首,背靠著冰冷的土壁,驚恐地環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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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裡?它在哪裡?
“咯咯……咯咯咯……”
一陣輕微而詭異的、類似關節摩擦的聲音,從墓室中央那具歪斜的棺槨裡傳了出來!
林凡的瞳孔驟然收縮,手電光猛地打向棺槨!
隻見那歪斜的棺蓋,正在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被從內部推開!厚重的灰塵從棺蓋邊緣簌簌落下。
一隻蒼白、浮腫,指甲青紫的人手,猛地從棺槨的縫隙中伸了出來,死死扒住了棺槨的邊緣!
不!不是紙人!
林凡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要尖叫出聲。
但下一秒,更讓他魂飛魄散的事情發生了。
那隻蒼白浮腫的手,在觸碰到手電光線的瞬間,竟然開始迅速褪色、乾癟、變形!皮膚的顏色褪去,顯露出底下泛黃、粗糙的紙質紋理!手指變得僵硬,關節處露出竹篾的骨架!
不過眨眼之間,那隻從棺材裡伸出的、恐怖的人手,就變成了一隻粗糙的、紙糊的手!
緊接著,棺槨的縫隙被更大地推開,一個身影,緩緩地、僵硬地,從棺材裡坐了起來。
那是一個紙人。
和他在荒山上見到的一模一樣!孩童大小,泛黃的厚紙軀乾,空白的、沒有五官的臉!
它……它竟然是從棺材裡出來的!它的“本體”,難道不是角落那堆殘骸?還是說……這墓裡,不止一個?!
紙人完全坐起,空白的臉緩緩轉動,最終,“鎖定”了背靠土壁、抖如篩糠的林凡。
那股冰冷的、被“注視”的感覺再次降臨,比在荒山上時強烈十倍!
然後,林凡看到,紙人那空白的臉上,靠近眼睛的位置,皮膚紙膚)下麵,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想要破“紙”而出!
是眼睛!它要長出眼睛!
不!絕不能讓它“看”見!
恐懼化作了絕望的瘋狂。林凡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或許是知道再不行動就必死無疑,他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猛地將手中緊握的匕首,朝著那棺槨中的紙人狠狠投擲過去!
匕首劃破黑暗,帶著一絲微光,“奪”的一聲,精準地釘在了紙人的胸口位置上!
紙人的動作頓住了。
有效果?!
林凡心中剛升起一絲渺茫的希望,下一刻就被徹底粉碎。
被匕首刺中的紙人,緩緩低下頭,“看”了一眼胸口的匕首。然後,它抬起那隻紙糊的手,握住了匕首的柄,輕輕一拔。
匕首被輕易地拔了出來,紙人的胸口隻留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破口,沒有流血,沒有任何液體,甚至連紙張撕裂的痕跡都在迅速“愈合”!
物理攻擊無效!
紙人隨手將匕首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它空白的臉上,那蠕動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兩個微微的凸起,已經隱約可見輪廓!
它又要動了!它要過來了!
林凡腦中一片混亂,李老頭的話碎片般閃過——“特定的方法”!“毀掉本體”!
本體!角落那堆殘骸!
他猛地轉身,撲向墓室角落那堆紙紮殘骸!也顧不上分辨哪個是“引路童子”的本體了,他手忙腳亂地從背包裡掏出那瓶高度白酒,擰開蓋子,就要往殘骸上傾倒!用火!燒了它們!
然而,就在他舉起酒瓶的瞬間——
“呼!”
一股陰冷刺骨的旋風毫無征兆地在墓室中卷起,吹得他幾乎站立不穩,手中的酒瓶差點脫手。手電光瘋狂搖曳,最終“啪”地一聲,徹底熄滅!
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視覺被剝奪,其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極致。
那“窸窣”的紙響如同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仿佛有無數張紙在黑暗中翻動、靠近。
濃鬱的、令人窒息的腐朽紙香幾乎凝成固體,堵住了他的口鼻。
還有……那近在咫尺的、冰冷的“注視”感。
它就在身邊!非常近!
林凡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冷汗瞬間濕透了全身。他能聽到自己牙齒瘋狂打顫的聲音,能感覺到心臟快要衝破胸膛。
完了……
黑暗中,一隻冰冷、僵硬、帶著毛刺感的東西,輕輕地、緩慢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是紙糊的手。
那觸感,讓他渾身的雞皮疙瘩瞬間炸起,靈魂都在顫栗。
他感覺到,那紙人……或者說,那東西,正貼在他的身後,空白的臉,幾乎要湊到他的脖頸旁。
沒有呼吸,沒有溫度,隻有無儘的陰寒和那濃鬱的、死亡的紙香。
然後,一個極其輕微、仿佛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的、縹緲而陰冷的聲音,幽幽響起,帶著某種古老的、非人的語調:
“時辰……未到……”
“下次……月晦……引汝……歸……”
聲音消失的瞬間,搭在他肩膀上的那隻冰冷紙手,也倏地不見了。
四周那令人瘋狂的“窸窣”聲,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消失。
濃得化不開的腐朽紙香,也開始緩緩消散。
墓室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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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林凡粗重、恐懼到極致的喘息聲,在空曠的墓穴中孤獨地回響。
他癱軟在地,靠在冰冷的紙紮殘骸上,渾身脫力,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手電筒壞了,他沉浸在徹底的黑暗裡,過了許久,才顫抖著從背包裡摸出打火機。
“哢嚓!”
微弱的火苗亮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卻照不透這墓穴深沉的絕望。
火光下,那堆紙紮殘骸依舊靜靜地堆在角落,仿佛從未有過任何異動。棺槨中的紙人,也消失不見了,隻剩下歪斜的棺蓋,訴說著剛才的不尋常。
隻有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和他肩膀上殘留的、那冰冷僵硬的觸感,證明著一切並非幻覺。
“時辰未到……下次月晦……引汝歸……”
那陰冷的聲音還在腦海中回蕩。
它放過了他?為什麼?隻是為了……等待下一個、真正的月晦之夜?
林凡看著跳動的火苗,臉上已無半分血色。
這一次,他僥幸活了下來。
但下一次呢?
下一次月晦,就在幾天之後。
而他,連那東西的“本體”究竟是什麼,在哪裡,該如何摧毀,都一無所知。
真正的恐怖,才剛剛開始。
打火機的火苗在絕對的黑暗中跳躍著,像一隻瀕死掙紮的螢火蟲,勉強映照出林凡慘白如紙、被恐懼徹底侵蝕的臉。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那堆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紙紮殘骸,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墓穴裡顯得格外刺耳。
肩膀上,那被紙手搭過的位置,殘留著一片徹骨的冰涼,仿佛皮肉之下已被凍結,與周圍溫熱的肌體格格不入。這感覺無比清晰,時刻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一切絕非幻覺。
“時辰未到……下次月晦……引汝歸……”
那陰冷、縹緲、直接烙印在腦海中的聲音,如同惡毒的詛咒,不斷回響。
下一次月晦!就在幾天後!
它把他當成了甕中之鱉,隻是在等待一個特定的“時辰”來收割!這種被玩弄於股掌之間、明知死期將至卻無力反抗的感覺,比瞬間的死亡更加折磨人。
打火機的金屬外殼開始發燙,灼痛了他的手指。他猛地鬆開手,火苗熄滅,黑暗再次如同厚重的裹屍布般將他緊緊包裹。他慌忙再次擦亮打火機,微弱的火光重新燃起,驅散了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卻照不亮他心底的無邊絕望。
不能待在這裡!必須離開!
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他發軟的雙腿,他掙紮著爬起來,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也顧不上尋找那把掉落的匕首,隻是緊緊攥著發燙的打火機,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踉踉蹌蹌地朝著來時的甬道衝去。
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出了那個陡峭的洞口,當帶著草木氣息儘管依舊混雜著若有若無的紙香)的夜風拂麵而來時,他幾乎要虛脫倒地。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頭再看那黑黝黝的墓穴一眼,隻是憑借著記憶和求生的欲望,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山下鎮子的方向亡命奔逃。
這一次,那“窸窣”的紙響和濃鬱的紙香沒有再如影隨形。但它“放過”他的事實,並未帶來絲毫安慰,反而像一把鈍刀,在他心頭反複切割。
回到招待所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行屍走肉,撞開房門,反鎖,然後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久久無法動彈。陽光逐漸透過窗簾縫隙,照亮了房間,卻照不進他冰封的心。
他衝進浴室,擰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水瘋狂衝洗臉頰和那隻被紙手觸碰過的肩膀。皮膚被搓得通紅,幾乎破皮,但那塊區域的冰冷感仿佛源自骨髓,無論如何也驅散不掉。鏡子裡的人,眼窩深陷,瞳孔渙散,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青灰色,仿佛大病初愈,或者說……將死之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坐以待斃,隻有死路一條。李老頭的話再次浮現在腦海——“找到它的本體”,“用特定的方法毀掉”。
本體……那墓室角落裡堆著的,真的是它的本體嗎?為什麼它又能從棺材裡出現?難道那堆殘骸隻是幌子?或者,這鬼東西根本不止一個?
還有那“特定的方法”……李老頭當時語焉不詳,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林凡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瘋狂的光。他必須再去見李老頭!那個老家夥一定還知道些什麼!他必須問出來,不惜一切代價!
他換下沾滿泥汙和冷汗的衣服,強迫自己吞了幾口冰冷的饅頭,灌下半瓶礦泉水,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出了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