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裡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泥土深處那帶著鐵鏽味的“咚…咚…”聲,像一口埋在地下的巨鐘在緩慢敲響,震得殷離腳底發麻。怪物似乎真的離開了,但那種被無形之物窺探過的粘膩感依舊纏繞在她皮膚上,揮之不去。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土台那尊詭異的神像上。非佛非道,麵目模糊,卻透著一股吸噬光線的邪異。那絲若有若無的檀香,非但沒有帶來安寧,反而像某種腐敗的甜膩,混合著地窖裡草藥和腐土的腥氣,令人作嘔。
掌櫃的用活人“喂它”,用外鄉人的“生氣”穩住“它”。這神像,是“它”的象征?還是鎮壓“它”的某種嘗試?那地底的悸動,又是怎麼回事?
她強撐著發軟的雙腿,挪到土台前,不敢觸碰神像,隻是湊近仔細觀察。神像的木質漆黑,像是被反複用血浸染過,表麵布滿細密的裂紋。在那模糊的麵部位置,她看到了一些極其細微的、用更深的顏色刻畫的紋路,扭曲盤繞,如同活著的血管。
她的視線下移,落在香爐旁那綹用紅繩係著的乾枯頭發上。頭發是黑色的,很長,屬於一個女人。旁邊那堆白色骨粉,觸手冰涼,帶著一種不祥的質感。而那枚磨損的銅錢……
殷離瞳孔驟然收縮。
銅錢的方孔邊緣,殘留著一點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漆皮。這銅錢的樣式……她見過!就在她懷裡那本染血冊子的夾層裡,也粘著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隻是冊子裡的那枚,沒有紅漆。
這不是隨意的祭祀用品。這像是一種……標記?或者信物?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她顫抖著手,從懷裡掏出那本薄薄的冊子,小心翼翼地翻到最後一頁,那裡粗糙的紙張夾層裡,確實嵌著一枚同樣磨損的銅錢。她用手指甲,極其小心地將它摳了出來。
兩枚銅錢放在一起,除了方孔邊緣那點紅漆,幾乎毫無二致。
就在她將屬於冊子的那枚銅錢取出,放在掌心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九幽之下的嗡鳴,陡然從地底深處傳來!比那“心跳”聲更清晰,更劇烈!整個地窖的土壁都隨之輕輕一震,簌簌落下灰塵。
與此同時,土台上那尊黑木神像,那雙模糊的眼部位置,陡然亮起了兩點針尖大小的、猩紅的光芒!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冰冷、暴虐、充滿毀滅欲望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席卷了整個地窖!空氣溫度驟降,嗬氣成霜。
殷離手中的兩枚銅錢變得滾燙,仿佛烙鐵!
“呃啊——!”
一聲不似人類的、混合著極端痛苦與狂喜的嘶吼,猛地從地窖入口的方向傳來!是那個掌櫃的聲音!但此刻,那聲音扭曲變形,充滿了非人的瘋狂!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鑰匙……歸位了!”
伴隨著這聲嘶吼,地窖入口那塊沉重的木板被一股蠻橫無比的力量猛地掀飛,撞在對麵的土壁上,四分五裂!
掌櫃的身影出現在洞口。但他已經完全變了模樣。
他的身體膨脹了一圈,將原本乾瘦的衣衫撐得幾乎撕裂,裸露在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黑色,布滿了虯結的、如同樹根般的血管。他的雙眼一片血紅,看不到瞳孔,隻有純粹的瘋狂和貪婪。他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尖銳的牙齒,涎水混合著血絲從嘴角淌落。
他的目光,直接越過了殷離,死死盯住她手中那兩枚變得滾燙的銅錢,以及土台上雙眼泛起紅光的詭異神像。
“給我!”他發出沙啞的咆哮,如同野獸,“把鑰匙給我!‘祂’即將蘇醒……血食……需要最後的血食!”
他猛地朝殷離撲了過來,速度奇快,帶起一陣腥風!
殷離魂飛魄散,幾乎是本能地向旁邊一滾!
“轟!”
掌櫃撲空,直接撞在了土台上。那土台異常堅固,隻是晃了晃,神像紋絲不動,眼中的紅光卻更盛了幾分。
掌櫃猛地回頭,血紅的眼睛鎖定殷離,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笑:“跑?你能跑到哪裡去?這客棧,這森林,都是‘祂’的獵場!你,就是我獻給‘祂’最後的祭品!”
他再次撲來,五指成爪,指甲變得烏黑尖長,直抓殷離的麵門!
殷離連滾帶爬地躲閃,狼狽不堪。地窖空間狹小,她根本無處可逃。眼看著那利爪就要觸及她的喉嚨——
“咚!!!”
地底深處傳來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地層!
整個地窖劇烈搖晃,頭頂的土塊開始大塊大塊地掉落!
掌櫃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瘋狂的神色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凝滯和……恐懼?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神像。
就是現在!
殷離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機會,猛地將手中那枚從冊子裡取出的、沒有紅漆的銅錢,狠狠朝著神像擲了過去!
“不——!”掌櫃發出一聲絕望的厲嘯。
銅錢劃過一道微弱的弧線,“鐺”的一聲輕響,精準地打在了神像胸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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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神像眼中的紅光驟然熄滅。
地底那恐怖的悸動和撞擊聲也瞬間停止。
整個地窖,陷入一種絕對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掌櫃僵在原地,膨脹的身體像是漏氣一般開始收縮,皮膚上的青黑色迅速褪去,血紅的眼睛也恢複了之前的渾濁。他臉上瘋狂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茫然和……死灰般的絕望。
“怎麼會……鑰匙……不對……”他喃喃自語,踉蹌著後退,撞在土壁上,滑坐在地。
殷離驚魂未定,大口喘著氣,警惕地盯著他。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那枚銅錢似乎……打斷了某種進程?
然而,這死寂隻持續了短短幾息。
“嗬……嗬……”
熟悉的、濕漉漉的低吼聲,再次從地窖入口傳來。
而且,不止一個。
殷離猛地轉頭,心臟再次沉入穀底。
隻見地窖入口處,擠滿了扭曲的血色身影。之前那兩個怪物去而複返,而它們身後,影影綽綽,還有更多類似的輪廓在黑暗中蠕動。它們似乎被剛才地底的異動和掌櫃的嘶吼徹底吸引了過來,此刻,無數雙如果那能稱之為眼睛的話)充滿惡意和饑餓的“視線”,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地窖內,聚焦在了殷離和癱軟的掌櫃身上。
它們的目標,不再僅僅是殷離,似乎也包括了……這個失去了“神靈”眷顧的幫凶。
掌櫃抬起頭,看著入口處那些密密麻麻的、他曾經“喂養”和驅使的怪物,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笑。
“完了……一切都完了……‘祂’沒有完全醒來……約束……失效了……”
他猛地看向殷離,眼神複雜,有怨恨,有絕望,還有一絲詭異的解脫。
“跑吧……丫頭……”他的聲音嘶啞破碎,“趁它們……先吃我的時候……從神像後麵……有密道……通往後山……但彆進血霧……千萬彆……”
他的話沒能說完。
距離最近的那個“剝皮”怪物,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猛地撲了上來,一口咬住了掌櫃的脖頸!
鮮血噴濺。
更多的怪物如同決堤的洪水,湧進地窖,瞬間將掌櫃的身影淹沒。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和吮吸聲密集地響起。
殷離胃裡一陣翻騰,幾乎要嘔吐出來。但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強忍著巨大的恐懼和惡心,連滾帶爬地衝到土台後麵。果然,在堆積的雜物和乾草掩蓋下,有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傾斜的狹窄洞口,陰冷的風從裡麵吹出,帶著泥土和未知的氣味。
她毫不猶豫,一頭鑽了進去。
在身體完全沒入黑暗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地窖裡,已成血獄。掌櫃的殘軀在那些扭曲的血色身影中若隱若現。而土台上那尊黑木神像,在血腥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幽暗、死寂。
她打了個寒顫,轉身,手腳並用地向著洞穴深處,向著那未知的、可能同樣危機四伏的後山,亡命爬去。
身後,隻剩下怪物們貪婪的進食聲,以及……從那重新開始微弱響起、卻似乎帶著某種憤怒的地底深處傳來的——
咚……
咚……
洞內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壓迫著殷離的每一次呼吸。身後地窖裡那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和吮吸聲,隔著土壁悶悶傳來,像鈍刀子一下下刮著她的神經。她不敢停留,手腳並用在狹窄、陡峭的土洞裡向上攀爬,冰冷的泥土沾滿全身,指甲縫裡塞滿了濕滑的腐殖質。
不知爬了多久,久到手臂酸麻,膝蓋磨得生疼,前方終於透來一絲微弱的光,夾雜著更加濃鬱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還有……一種低沉的、仿佛無數人在極遠處哀嚎的嗡鳴。
她奮力爬出洞口,帶著一身泥土和冷汗,癱軟在地,貪婪地呼吸著。
然而,吸入肺部的空氣冰冷刺骨,帶著鐵鏽和腐爛的甜膩。她抬起頭,心臟瞬間沉到了底。
密道的出口,並非她期盼的安全後山,而是直接通向了……血霧森林的邊緣。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她最壞的想象。
森林被一種粘稠的、流動的猩紅霧氣徹底籠罩,光線在其中扭曲、湮滅,隻剩下一種病態的紅芒。那些樹木,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形態,枝乾扭曲盤結,如同被巨大力量擰碎的、風乾已久的骸骨,嶙峋地指向低垂的、同樣泛著血色的天空。腳下的“土地”,並非泥土,而是厚厚一層浸飽了暗紅液體的、濕滑粘膩的落葉,踩上去噗嗤作響,下麵似乎埋藏著什麼硬物,硌得腳心生疼。
她低頭,用顫抖的腳撥開落葉——一截人類的肋骨,蒼白中透著血絲,靜靜地躺在那裡。更深處,隱約可見更多骨頭的輪廓。
整片森林,就是一個巨大的、露天的墳場。
而那無處不在的血霧,仿佛擁有生命。它們緩緩流淌,時而聚攏,時而散開,霧氣深處,似乎有無數模糊的、痛苦的影子在掙紮、蠕動。低沉的嗡鳴,正是從霧氣最濃處傳來,仔細聽,裡麵似乎真的夾雜著細碎的、永無止境的哀嚎和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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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進血霧……”掌櫃臨死前的警告在她耳邊回響,充滿了絕望的意味。
可她還有選擇嗎?身後那條密道,恐怕已經被怪物占據,或者乾脆就是一條死路。客棧是絕不可能回去了。
她被困在了這片死亡森林的入口。
就在這時,懷裡的某樣東西突然變得滾燙!
是那兩枚銅錢!
她慌忙將它們掏出。隻見那枚從冊子裡取出、沒有紅漆的銅錢,此刻正散發著灼人的高溫,銅錢表麵浮現出細密的、如同血絲般的紋路,微微震顫著,指向森林的某個方向。而另一枚從地窖神像旁得到的、帶有紅漆的銅錢,卻冰冷死寂,毫無反應。
鑰匙……歸位……
掌櫃瘋狂的話語再次浮現。難道這銅錢,不僅僅是信物,還是……指向標?這枚沒有紅漆的銅錢,在指引著什麼?是生路,還是更深的陷阱?
那灼熱的溫度和明確的指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吸引力。在這完全迷失方向、每一步都可能踏入萬劫不複的血霧森林裡,這似乎是唯一能抓住的“線索”。
殷離咬緊牙關,將冰冷的紅漆銅錢塞回懷裡,緊緊握住那枚發燙的、指引方向的銅錢。她深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嘔的腥甜空氣,邁出了踏入血霧森林的第一步。
腳下落葉下的骸骨發出碎裂的輕響。周圍的霧氣仿佛活了過來,在她踏入的瞬間,流動的速度明顯加快,像無數冰冷的舌頭,舔舐著她的皮膚,試圖鑽進她的口鼻。那低沉的嗡鳴和哀嚎聲也更清晰了,直接在她腦海裡回蕩,攪得她心神不寧,各種混亂、絕望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滋生。
她死死盯著手中銅錢指引的方向,強迫自己不去看霧氣中那些若隱若現的扭曲影子,不去聽腦海裡那些誘惑她放棄、就此沉淪的囈語。
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腳下的“地麵”濕滑粘膩,隨時可能被埋藏的骸骨絆倒。霧氣不僅遮蔽視線,似乎還在吸收聲音,她自己的腳步聲變得沉悶而遙遠,仿佛與世界隔絕。隻有手中銅錢持續的灼熱和指向,是她與現實的唯一聯係。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的霧氣似乎淡了一些,隱約露出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然而,那裡的景象,讓她渾身的血液幾乎凍結。
那是一片林間空地,空地的中央,並非泥土,而是一個巨大的、不斷向上咕嘟著暗紅色氣泡的血色泥沼!泥沼的邊緣,堆積著如山的白骨,有人類的,也有各種辨不出原貌的獸類。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泥沼的周圍,矗立著數十口殘破不堪的棺材!
這些棺材,與客棧床底下那口如出一轍,木質發黑,布滿劃痕和汙漬,許多棺蓋都錯開著,露出裡麵空蕩蕩的、或是僅殘留著些許染血布條的內部。它們以泥沼為中心,呈放射狀擺放,如同朝拜著什麼。
而此刻,正有數個扭曲的血色怪物,如同朝聖般,緩緩地將一些東西拖拽到泥沼邊,然後奮力推入那翻滾的血漿之中——那是人類的殘肢,還有些似乎是剛死去不久的動物屍體。泥沼接納了這些“祭品”,翻滾得更加劇烈,散發出濃鬱的血光和令人窒息的惡臭。
這裡,就是那些怪物的巢穴?是它們“製造”或者“強化”的地方?
殷離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恐懼。她看到,在那些推入祭品的怪物中,有一個格外高大,身形雖然依舊扭曲,但似乎比其他怪物多了一絲……“完整”感。它身上滴落的粘稠液體顏色更深,近乎黑色,蠕動的麵部組織中央,似乎隱隱形成了一隻模糊的、不斷開合的眼睛輪廓。
它……是不是就是之前在地窖裡,率先感知到冊子和銅錢的那個怪物?它似乎在……進化?
手中的銅錢突然震顫得更加劇烈,灼熱感幾乎讓她無法握持。指引的方向,赫然穿過了那片血腥的空地,指向泥沼另一側的密林深處!
要過去,就必須繞過這片空地,甚至可能要從那些棺材和怪物身邊經過!
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落。這根本就是送死!
就在她僵在原地,進退維穀之際,懷裡的另一枚銅錢——那枚帶有紅漆、一直冰冷死寂的銅錢,突然也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涼意。
這涼意並非指向泥沼,而是偏向空地邊緣,靠近幾口格外殘破、幾乎要散架的棺材方向。
兩枚銅錢,指向了兩個不同的方向?一個灼熱,一個冰冷;一個指向泥沼對岸的未知,一個指向空地邊緣的破棺?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生路?還是說,它們指向的是不同的“東西”?
掌櫃臨死前複雜的麵容在她眼前閃過。他用紅漆銅錢祭祀那邪異神像,試圖“穩住”地底的存在。而無紅漆的銅錢,則藏在記錄真相的冊子裡……
一個瘋狂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
紅漆,代表“束縛”與“供奉”?
無紅漆,代表“釋放”與“真相”?
那麼,紅漆銅錢此刻微弱的指引,是否是通往掌櫃那一方力量的、某種暫時的“安全點”?比如……他可能在這森林裡,也有類似的布置?而無紅漆銅錢指向的,或許是這一切詭異的源頭,或者是……徹底終結這一切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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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權,冰冷而沉重地壓在了她的肩上。
是暫時尋求可能存在的、與虎謀皮般的“安全”,還是遵循記錄真相者的指引,直麵那最深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