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濃稠的夜霧吞沒,隻餘下一片昏沉的灰白,勉強勾勒出林氏墓園參差碑石的輪廓。風穿過老槐樹的枝椏,發出類似嗚咽的低嘯,卷起地表的腐葉與塵土,送入守墓人林墨居住的那間低矮石屋。
油燈如豆,火苗在穿堂風中不安地跳躍,將林墨佝僂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駁石牆上。他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竹椅裡,手裡摩挲著一塊溫潤的舊木牌,上麵刻著一個“婉”字,邊緣已被歲月磨得光滑。身前的粗木桌上,攤開著一本皮質封麵泛黃發脆的守墓日誌,最新一頁,墨跡猶未全乾:“甲子年七月十五,子時,陰風驟起,異響源於東側祖碑林,未敢深查。”
他抬起頭,渾濁的目光越過半開的木窗,投向墓園深處那片最為古舊、森然的祖碑林。百年的禁忌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鎖住每一個林氏守墓人的魂——“夜半碑林,不可回望”。那是自他太爺爺那輩起,就用鮮血與恐懼烙下的鐵律。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也將如同他父親、他祖父一樣,在這裡死去,化作這墓園的一部分。宿命像這石屋一樣,冰冷、堅固,將他囚禁於此。
然而,今夜的心神不寧,並非全然源於這百年禁忌的森嚴。指尖傳來的木質觸感,勾起了更深、更銳利的刺痛。二十年前,那個名叫蘇婉的女子,如同照進這死寂墓園的一縷春光,她的笑聲曾短暫地驅散了這裡的陰霾。他們曾在月光下的碑林外沿偷偷相會,她不怕這裡的傳說,不怕他守墓人的身份,眼裡隻有他。那枚以奇特木質雕刻、紋路深奧的吊墜,是她從不離身的物件,她說那是家傳之物,能保平安。
可林氏的族長和族老們不容這“玷汙血脈”的戀情,硬生生拆散了他們。一個雨夜,她消失了,隻留下這刻著“婉”字的木牌,和一句被風雨撕扯得破碎的誓言:“等我……一定會回來……”他追出墓園,卻隻看到茫茫雨幕,吞噬了她離去的身影。
二十年了。他守著這死氣沉沉的墓園,守著這份無望的回憶,從青澀走到暮年。孤寂早已蝕骨銘心。
“呃……”
一聲極輕微、極壓抑的呻吟,忽然被風送進他的耳朵。
林摩猛地一怔,手中的木牌差點滑落。他側耳傾聽,除了風聲樹嘯,萬籟俱寂。是錯覺嗎?年老耳背產生的幻聽?
“……墨……”
又一聲!比先前清晰了些,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弱與……熟悉感?像一根冰冷的針,猝然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房。
是蘇婉?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般竄起,瞬間燒毀了他所有的理智與對禁忌的恐懼。他猛地從竹椅上站起,竹椅因他突兀的動作向後倒去,發出一聲悶響。他不管不顧,踉蹌著衝出石屋,撲入墓園冰冷的夜色中。
“婉娘?是你嗎?婉娘!”他嘶啞地呼喚著,聲音在空曠的墓地裡顯得異常微弱,迅速被黑暗吞沒。
四周隻有碑石無聲矗立,像無數冰冷的旁觀者。
那呼喚聲似乎又響了一次,縹緲不定,仿佛來自祖碑林的方向。
祖碑林!禁忌的核心!
林墨的腳步遲疑了僅一瞬,對那聲音主人的渴望,對二十年思念的宣泄,壓倒了一切。他朝著那片最古老、最陰森的碑林狂奔而去,腳步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一踏入祖碑林的範圍,空氣驟然變得粘稠冰冷,仿佛踏入了一片無形的泥沼。腳下的腐殖層軟得怪異,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彈性。頭頂的月光徹底消失了,被一種更深的黑暗隔絕。那股熟悉的、混合著泥土與朽木的墓園氣息裡,摻雜進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他曾在蘇婉發梢聞到的冷香。
“婉娘!回答我!”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向前摸索,心臟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
就在這時,他腳下一絆,差點摔倒。穩住身形後,他下意識地回頭,想看清是什麼絆了自己。
就這一眼。
時間仿佛凝固了。
他身旁那座曆經數百年風雨、理應刻著林氏某位遠祖名諱的青石碑,上麵模糊的刻痕在他眼中驟然變得清晰無比——那不是什麼先祖的名諱,而是兩個筆畫分明、透著詭異寒氣的字:林墨。
他渾身血液瞬間凍結,視線不受控製地掃向旁邊的另一座石碑。
林墨。
再旁邊一座。
林墨。
林墨。林墨。林墨!
目光所及,祖碑林內,每一座無論大小、無論年代的墓碑之上,鐫刻的名字,全都是——“林墨”!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錐,狠狠鑿穿了他的天靈蓋。他僵在原地,四肢百骸失去了知覺,隻有眼球還能轉動,絕望地驗證著這超乎理解的恐怖景象。
“咯咯……”
“喀啦……”
泥土翻動的聲音從腳下、從四周響起。一座座墓碑前後的泥土開始拱起、破裂。一隻隻乾枯、腐爛、或是掛著絲絲縷縷血肉白骨的手臂,破開濕冷的泥土,伸了出來。緊接著,是頭顱,是身軀……
一具具身穿著不同年代、但都屬於林氏守墓人特有服飾的屍骸,從各自的墳塋中爬出。它們眼眶空洞,周身散發著濃烈的腐臭與塵土味,動作僵硬卻目標明確,從四麵八方向林墨圍攏過來,將他所有的退路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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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離……者……”
“永……葬……”
低沉、含混、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疊音,從這些行走的屍骸口中發出,彙聚成一股令人心智崩潰的聲浪,反複衝擊著林墨的耳膜。
林墨發出不成調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轉身試圖衝出這由先祖屍骸構成的包圍圈,但沒跑出幾步,腳踝就被一隻冰冷粘濕的骨爪死死抓住。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傳來,將他狠狠拽倒在地。
腐土的氣息瞬間湧入鼻腔,嗆得他幾乎窒息。更多的屍骸撲了上來,冰冷沉重的身體壓住他的四肢,利爪撕扯著他的衣物和皮肉,劇痛傳來。他拚命掙紮,翻滾,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嚎叫,雙手在冰冷粘濕的泥土和腐葉中胡亂抓撓,試圖找到一絲借力點,或是任何可以充當武器的東西。
指尖忽然觸碰到一個硬物,硌在他胸前的地麵上,隔著衣料傳來冰冷的觸感。是蘇婉留下的那枚木質吊墜!在之前的掙紮中,不知何時從懷裡滑落了出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儘最後力氣死死攥住了那枚吊墜。
就在他握住吊墜的瞬間,指尖傳來一陣奇異的溫熱,與此同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身旁那座最高大的林家始祖之碑——那上麵原本也刻著“林墨”二字,此刻卻在吊墜微光或許隻是他眼中的幻覺)映照下,碑體上那些古老而模糊的紋路,竟與手中吊墜的木質紋理,產生了驚人的重合感!
一個電光石火般的念頭劈入他混亂的腦海:蘇婉的吊墜……與林家祖碑……同源?!
“嗬——!”
一具屍骸張開腐爛大半的口腔,朝著他的脖頸咬來。林墨絕望地閉上的眼睛。
預想中的撕裂劇痛並未到來。
屍骸的動作,連同周圍所有嘶吼與爬搔聲,竟詭異地停頓了一刹。
一陣輕緩的、與此刻恐怖氛圍格格不入的腳步聲,從祖碑林的最深處傳來。
嗒…嗒…嗒…
清晰,從容,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敲打在林墨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壓在他身上的重量似乎在減輕,那些屍骸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的指令,動作變得遲緩,甚至微微向兩側退開,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
林墨艱難地、帶著無法置信的驚悸,抬起沾滿泥土和冷汗的臉,望向腳步聲的來源。
墓園深處,迷霧不知何時淡去了一些,現出一道纖細嫋娜的身影。
一襲紅衣,鮮豔得如同剛剛浸染的鮮血,在灰黑死寂的碑林背景下,刺目得令人心慌。裙擺曳地,卻纖塵不染。
是她。
蘇婉。
歲月未曾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他記憶中那般明眸善睞,巧笑嫣然,甚至連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都分毫未變。隻是,那笑容裡,浸透了一種非人的、冰徹骨髓的寒意。
她一步步走來,輕盈得像是在舞蹈,最終停在離他不過十步之遙的地方,微微偏著頭,看著他在地上狼狽掙紮的模樣。
然後,她笑了,唇角彎起完美的弧度,聲音依舊如二十年前那般清脆悅耳,卻帶著一絲詭異的空靈:
“彆怕,林墨。”
她的目光掃過周圍靜立不動的先祖屍骸,最終落回他驚恐萬狀的臉上,笑意更深,伸出右手。
那是一隻怎樣的手——從鮮豔的袖口延伸出來的,並非記憶中的纖纖玉指,而是一段森然的白骨,指節完整,卻毫無血肉,在慘淡的光線下泛著冷冷的白光。
白骨之手優雅地向前探出,懸停在林墨的眼前,仿佛邀請。
“這才是我們……”
蘇婉的紅唇輕啟,吐氣如蘭,卻帶著墳墓般的陰冷:
“……大婚的吉時。”
林墨的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收縮,倒映著那截懸於眼前的森白指骨。蘇婉的笑容依舊明媚,甚至帶著一絲少女般的嬌憨,若非那自袖中探出的非人之手,幾乎要讓他錯覺時光倒流回了二十年前。
“不…你不是婉娘……”他喉頭咯咯作響,擠出破碎的否定,身體卻像被無形的枷鎖捆縛,連向後縮一寸都做不到。冰冷的泥土氣息混雜著她身上那股異樣的冷香,織成一張絕望的網。
“我怎麼不是呢?”蘇婉偏著頭,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那雙活生生的、秋水般的眼眸裡,卻流轉著與白骨之手同源的死氣,“林墨,你守了這墓園一輩子,守著我們無望的回憶,不就是在等這一天嗎?”
她的白骨指尖輕輕向前,幾乎要觸碰到他劇烈起伏的胸口。那動作帶著一種褻瀆般的親昵。
“你看,”她紅唇微啟,目光掃向周圍那些靜立如雕塑的先祖屍骸,“長輩們都在呢……他們,也是來見證我們的好日子的。”
話音剛落,那具離得最近、穿著前清守墓人服飾的屍骸,腐爛的麵部肌肉似乎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空洞的眼窩“注視”著林墨。一股更深的寒意從林墨的尾椎骨竄起,直衝天靈蓋。這些不是幻覺,不是簡單的屍變,它們似乎……殘留著某種意識,受控於眼前這個紅衣的“蘇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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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想起懷中那枚吊墜,想起它與祖碑那驚鴻一瞥的關聯。求生的本能混合著二十年積壓的困惑與憤怒,讓他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力氣,嘶聲吼道:“你到底是誰?!這吊墜是什麼?!為什麼碑上都是我的名字?!”
蘇婉伸出的手頓住了,她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像是憐憫,又像是嘲諷,最終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我是誰?”她輕輕重複,白骨之手緩緩收回,與那隻完好的玉手交疊放在鮮紅的裙裾前,“我是注定要與你在此地完成儀式的‘新娘’啊,林墨。至於這吊墜……”
她頓了頓,視線落在他依舊緊握的拳頭上,那枚吊墜正被他死死攥在掌心。
“……它是‘鑰匙’,也是‘契約’。是你林家先祖,與我這一脈,早已訂下的盟約信物。”
“盟約?”林墨腦中一片混亂,家族的曆史如同被濃霧籠罩,他隻知守墓是職責,是宿命,卻從未聽說過什麼盟約。
“是啊,盟約。”蘇婉的聲音飄忽起來,仿佛在追溯久遠的往事,“以血脈為引,以墓園為祭,守護著地底深處……某個不應存於現世的東西。守墓人代代相傳,不得離棄,直至血脈終結。而我的先祖,便是這盟約的見證者與……執行者。”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墓碑上的“林墨”二字,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每一個守墓人,從接過職責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便不再屬於自己,而是烙在了這片土地上。‘林墨’,不是你的名字,是代號,是詛咒,是所有守墓人共同的終局——名字刻上墓碑,肉身化為守衛,靈魂永錮於此。”
林墨如遭雷擊,渾身冰冷。所以他父親臨終前,反複念叨著“名字…名字…”是這個意思?所以他一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這墓園的一部分,連名字都是為這冰冷的石碑準備的?
“不…不可能……”他徒勞地反駁,聲音卻虛弱不堪。
“那你說,”蘇婉步步緊逼,聲音卻依舊輕柔,“為何族譜上,曆代守墓人皆名‘林墨’?為何你父親從不允許你踏出墓園百裡?為何我,偏偏會在二十年前,與你相遇?”
一個個問題如同重錘,砸碎了林墨最後的心防。族譜的怪異,父親的嚴令,還有與蘇婉那看似偶然卻仿佛被無形之手安排的相遇……原來一切早有定數。
“我等了二十年,”蘇婉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渴望,“等你體內的守墓人血脈完全蘇醒,等這墓園對你的‘標記’達到最深。今夜,子時三刻,陰氣最盛,盟約之力最強,正是完成儀式的最佳時機。”
她再次伸出那隻白骨之手,這一次,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來,林墨,與我完成這場遲到了二十年的大婚。從此,你我不再分離,你將獲得另一種形式的‘永恒’,與我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真實’。”
周圍的屍骸們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開始發出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共鳴,它們微微晃動著身軀,空洞的眼窩齊刷刷地“望”向林墨,無形的壓力如同潮水般湧來。
林墨看著那隻越來越近的白骨之手,又低頭看向自己緊握的拳頭,吊墜堅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是順從這詭異的命運,與這非人的“蘇婉”結合,獲得她口中所謂的“永恒”?還是拚死反抗,哪怕魂飛魄散,也要掙脫這世代相傳的詛咒?
腐土的冰冷透過衣物滲入肌膚,先祖屍骸的低吟在耳邊回蕩,紅衣女子笑靨如花,卻伸著死神般的骨手。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額頭的一刹那,林墨眼中猛地爆出一絲狠厲。他不知哪來的勇氣,攥著吊墜的拳頭猛地向上揮起,不是砸向蘇婉,而是狠狠砸向身旁那座刻著他名字的始祖之碑!
“什麼狗屁盟約!什麼永恒!把我的婉娘還給我——!”
他嘶吼著,用儘了畢生的力氣和所有的絕望。
“鐺——!”
一聲並非金屬撞擊、而是類似古木哀鳴的沉悶巨響爆開。
吊墜與古老碑石接觸的刹那,爆發出刺目的、並非人間應有的幽綠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瞬間沿著碑身上那些詭異的紋路蔓延,速度極快!
“呃啊——!”
蘇婉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銳厲嘯,那聲音中充滿了痛苦與憤怒。她伸出的白骨之手猛地縮回,鮮豔的紅衣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她原本嬌媚的麵容開始扭曲,皮膚之下仿佛有東西在蠕動,時而浮現出絕美的容顏,時而卻又隱約透出森森白骨的輪廓。
周圍的先祖屍骸們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發出了更加狂躁的嘶吼,但它們似乎被那突然爆發的幽綠光芒所震懾,一時間竟不敢上前,隻是在外圍焦躁地徘徊,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光芒中心的林墨。
林墨被巨大的反震力彈開,摔倒在地,手中吊墜傳來的不再是溫熱,而是一種灼燒般的刺痛。他驚駭地看著祖碑的變化,那幽綠光芒在碑文上流動,仿佛在重新書寫著什麼。隱約間,他似乎看到,“林墨”二字旁邊,浮現出一些更加古老、更加扭曲的符號,而那些符號的形態……竟與他手中吊墜的木質紋理,有著驚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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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竟敢……”蘇婉的聲音變得尖利而扭曲,充滿了怨毒,“破壞儀式……驚擾‘真實’……”
她猛地抬起頭,那雙眼睛徹底變成了兩團燃燒的綠色鬼火。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親眼見識一下……林家世代守護的……到底是什麼!”
她雙臂猛地張開,鮮紅的衣袖如同血翼般展開。整個祖碑林開始劇烈震動,地麵如同波浪般起伏。一座座墓碑開始下沉,而祖碑後方,那片從未有人踏足過的、被列為絕對禁地的區域,地麵緩緩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
濃稠如墨的黑氣從裂縫中洶湧而出,伴隨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來自遠古的低語。那低語並非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卻直接響徹在意識深處,充滿了混亂、瘋狂與一種無法理解的龐大意誌。
林墨趴在地上,驚恐地望著那道裂縫,仿佛看到了地獄的入口。他手中的吊墜灼熱得如同烙鐵,幽綠的光芒與裂縫中湧出的黑氣激烈地對衝、糾纏。
蘇婉,或者說那紅衣的“存在”,懸浮在裂縫之上,周身綠光與黑氣交織,她俯視著林墨,聲音混合著無數個重疊的回響,宣告著最終的審判:
“儀式……必須完成!以你之血,慰我之饑!以你之魂,固此封印!”
無數隻漆黑、扭曲、非爪非手的陰影觸須,自裂縫中猛地探出,如同饑餓的巨蟒,朝著林墨席卷而來!
林墨的退路已被先祖屍骸堵死,前方是深淵般的裂縫和恐怖的陰影觸須。他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
而在他緊握的掌心,那枚源自“蘇婉”、又與祖碑同源的吊墜,正發出越來越熾熱、越來越急促的脈動,仿佛一顆瀕臨爆炸的心臟。
是鑰匙?是契約?還是……最後的希望?
他死死盯著那洶湧而來的黑暗,眼中最後一點屬於“林墨”的人性光芒,在極致的恐懼與絕望中,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
“婉娘……”
他最後無意識地呢喃出的,依舊是那個刻入骨髓的名字。
下一刻,無儘的黑暗與冰冷的觸須,將他徹底吞沒。隻有那一點幽綠的吊墜光芒,在他被拖入深淵的最後一瞬,頑強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
黑暗並非虛無。
那是粘稠的,帶著重量和溫度的黑暗,像活物般擠壓著林墨的每一寸肌膚,鑽進他的口鼻耳道。無數冰冷的、滑膩的陰影觸須纏繞上來,勒緊他的四肢脖頸,將他向著地底裂縫深處拖拽。那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拖拽,更像是空間本身在扭曲、吞噬。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肺裡的空氣被徹底榨乾,意識在窒息的痛苦和靈魂被撕扯的恐懼中迅速模糊。
然而,就在他即將徹底沉淪於這片無儘黑暗時,緊握的掌心傳來一陣鑽心的灼痛!
是那枚吊墜!
它不再是溫熱,而是變得如同燒紅的炭塊,死死烙進他的皮肉。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並非來自蘇婉的陰冷,也非來自裂縫的混亂瘋狂,而是帶著一種古老的、近乎蠻荒的生機,如同被驚擾的沉眠古樹驟然舒展枝葉,猛地從吊墜中爆發出來!
嗡——!
低沉的震鳴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他腦海深處炸響。一圈柔和的、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翠綠色光環以他拳頭為中心驟然擴散。
光環所過之處,那些纏繞勒緊的陰影觸須如同被滾水潑灑的冰雪,發出“嗤嗤”的尖嘯,劇烈扭動著退縮、消融!粘稠的黑暗被強行排開,在他身周營造出一個直徑不足一米的、搖曳不定的翠綠光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