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抵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便被更龐大的黑暗吞沒。
墓夫人那沙啞的怒吼仿佛帶著某種法則的力量,剛剛才因林墨引動共鳴而閃爍不定的墓碑綠光,瞬間被壓製下去,恢複成那種死寂的、呼吸般的微光。那幾具躁動的先祖屍骸,眼中的掙紮徹底熄滅,綠光穩定下來,甚至比之前更加馴服,它們齊齊轉向林墨,空洞的眼窩裡不再有任何屬於個體的意識,隻剩下純粹的、執行命令的冰冷。
地底裂縫中,更多的陰影觸須洶湧而出,它們不再雜亂無章,而是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交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黑色巨網,帶著令人窒息的瘋狂意誌,朝著林墨當頭罩下!這一次,它們的目標不再是纏繞或穿刺,而是……同化,吞噬。
林墨站在原地,沒有躲閃,也無法躲閃。那源自血脈與土地的壓製,以及陰影巨網帶來的靈魂層麵的威懾,讓他連動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他看著那代表終極虛無的黑暗降臨,心中竟奇異般地平靜下來。
憤怒、不甘、絕望……所有激烈的情緒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麵前,都化為了烏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絲解脫。
就這樣結束嗎?也好。
他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最終的湮滅。
然而,預期的吞噬並未到來。
就在陰影巨網即將觸及他身體的刹那,他體內那與“木靈芯”初步融合、並與土地碑林建立共鳴的微弱力量,突然不受控製地自行運轉起來!不是對抗,不是防禦,而是……牽引!
一股龐大得無法想象的吸力,以他為中心陡然產生!
目標,並非那陰影巨網,而是周圍……所有的墓碑,所有的先祖屍骸,以及地底裂縫中湧出的、那名為“真實”的黑暗本身!
“什麼?!”墓夫人首次發出了真正驚駭的聲音,那沙啞的語調甚至出現了破音。她懸浮在空中的身影一陣扭曲,周身灰敗的紅衣劇烈鼓蕩,試圖穩住身形,卻依舊被那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向著林墨的方向偏移!
而那些先祖屍骸,眼中的綠光瘋狂閃爍,它們僵硬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轉向林墨,一股股肉眼可見的、混合著死氣與微弱綠芒的能量流,如同百川歸海,從它們體內被強行抽出,彙入林墨的身體!
地底裂縫中湧出的黑暗觸須,那構成巨網的部分,更是首當其衝。它們不再是主動攻擊,而是像被無形的巨口咬住,瘋狂地掙紮扭動,卻依舊被寸寸拉扯、分解,化作最精純的混亂與瘋狂的能量洪流,洶湧地灌入林墨體內!
“不!停下!你這蠢貨!你在引動‘歸源’!”墓夫人尖叫著,聲音裡充滿了恐懼,“這不是你能承受的!你會毀了一切!包括你自己!”
林墨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撕裂,被填充,被撐爆!
無數混亂的意念衝入他的腦海——曆代守墓人臨終前的恐懼與不甘,對家族的怨恨,對自由的渴望;地底那“真實”存在的瘋狂低語,充滿了對現世的憎惡與吞噬一切的欲望;還有……屬於墓夫人的,那冰冷、古老、帶著某種職責與扭曲執念的意誌碎片……
更有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溫暖。
是蘇婉!
在那龐雜混亂的能量流中,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縷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意識,帶著眷戀,帶著歉意,帶著如釋重負的解脫感,輕輕拂過他的心間。
“墨……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是她的殘魂!她一直存在於墓夫人的掌控之中,或者說,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墓夫人力量的一部分!
“婉娘!”林墨在心中嘶吼,試圖抓住那縷意識。
但能量的洪流太過狂暴。他的身體像一個被強行灌滿水、即將爆裂的皮囊,皮膚表麵浮現出無數扭曲的、如同墓碑上古老符號般的紋路,這些紋路時而呈現翠綠,時而化為漆黑,在他體表明滅不定,帶來無法形容的劇痛。
他的意識在無數個聲音、無數段記憶、無數種瘋狂的衝擊下,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船,隨時可能傾覆。
他看到……林氏第一位守墓人,在始祖碑前立下血誓,以子孫後代的自由與靈魂,換取某種力量的庇護,或是鎮壓某種恐怖。
他看到……墓夫人最初的模樣,並非如此猙獰,她或許是另一脈的守護者,與林家先祖共同訂立盟約,卻在漫長歲月中被地底的“真實”逐漸侵蝕、同化,成為了它的一部分,成為了新的看守與……幫凶。
他看到……蘇婉被選中,成為承載墓夫人意誌的容器,她並非完全情願,卻因家族的某種承諾或脅迫,亦或是自身的天真,一步步走入這個陷阱,直到最後關頭,那一點真情讓她產生了猶豫,導致了二十年的延遲。
他也“聽”到了地底那“真實”存在的本質——那並非某種具象的生物,更像是一種宇宙誕生之初便存在的、純粹的“虛無”與“混亂”的聚合體,它渴望秩序,渴望生命,渴望吞噬一切存在來填補自身的空洞。林家墓園,就是囚禁它的牢籠,而守墓人的血脈與“木靈芯”,既是牢籠的鎖,也是……打開牢籠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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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林墨,陰差陽錯之下,正在將鑰匙插入鎖孔,並將所有與牢籠相關的力量——守墓人的魂力、墓夫人的意誌、地底的黑暗、木靈芯的生機——瘋狂地吸入自己這個“鎖芯”之中!
“歸源……”林墨終於明白了這個詞的含義。將所有分散的力量重新彙聚於源頭,也就是……他這個當代守墓人,這個與“木靈芯”初步融合的個體體內!
但這彙聚的結果,絕不是新生,而是……徹底的湮滅與失控的爆炸!
“停下!快停下!”墓夫人已經失去了之前的從容與威嚴,她如同一個溺水者,拚命抵抗著那股吸力,聲音淒厲,“你會釋放‘真實’!整個世界都會……”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為林墨看向了她。
那雙眼睛,此刻已不再是人類的眼睛。一隻眼瞳如同最深邃的黑暗,倒映著地底裂縫的瘋狂;另一隻眼瞳則閃爍著墓碑般的幽綠光芒,冰冷而死寂。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承載了太多,已然麻木。
他抬起那隻殘留著焦黑痕跡的右手,不是指向墓夫人,也不是指向裂縫,而是……緩緩地,按向了自己的胸口。
“既然……這是我的宿命……”
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決定星球命運的沉重。
“那就……以此身為墓……葬此……真實!”
他猛地將體內那混亂到極致、膨脹到極致的所有能量,包括那縷屬於蘇婉的溫暖殘魂給予他的最後一絲清明與決意,向著自己的心臟,向著生命最核心的源頭,狠狠……壓了下去!
不是釋放,不是引導。
是內爆!
是自我毀滅式的……終極封印!
以他林墨之軀,為棺槨!
以他彙聚之力,為墓土!
將那名為“真實”的黑暗,以及與之相關的所有詛咒、盟約、執念……徹底埋葬於此!
“不——!!!”
墓夫人發出了絕望的、歇斯底裡的尖嘯。
下一刻。
時間、空間、光線、聲音……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失去了意義。
隻有一片純粹的、極致的、吞噬萬有的……
黑暗。
絕對的,永恒的,再無聲息的黑暗。
絕對的黑暗並未持續永恒。
它像一塊被浸濕的沉重黑布,包裹著一切,然後,某種力量開始從內部撕扯它。
最先回歸的不是光,而是觸感。
一種……被包裹、被凝視的觸感。
林墨猛地睜開眼,或者說,他以為自己睜開了眼。視野裡並非黑暗,而是一種混沌的、流動的暗赭色,如同渾濁的血水稀釋在粘稠的油裡。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意識像一顆懸浮的眼球,被動地觀察著這片詭異的“空間”。
這裡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隻有無數扭曲、破碎的影像如同沉船後的殘骸,在粘稠的暗赭中載沉載浮。
他看見一座熟悉的墓碑——是他林家始祖之碑的影像,但碑石如同融化的蠟燭,上麵的“林墨”二字扭曲蠕動,像是活著的蛆蟲。
他看見紅衣的碎片——那是墓夫人衣袍的一角,鮮豔的紅色在此地也褪成了敗血的暗紅,無力地飄蕩。
他看見一閃而過的、蘇婉帶著淚痣的側臉,她的眼神空洞,嘴唇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隨即影像碎裂,融入背景的混沌。
更多的,是無數雙眼睛。
有的屬於那些先祖屍骸,空洞的眼窩裡不再是綠光,而是同樣的暗赭在旋轉。
有的則完全陌生,充滿了瘋狂、痛苦、怨毒,以及一種……非人的饑餓感。那是“真實”的碎片,是地底那聚合體被強行撕裂後散逸的意誌。
他,林墨,並未如預想中那般湮滅,或者成功封印。
他似乎……存在於這湮滅之後的“結果”之中。他的意識,成為了這片新生的、混亂的、由所有崩潰力量混合而成的“領域”的核心?或者說……囚徒?
“歸源……”一個沙啞、破碎,仿佛由無數個聲音疊加而成的意念,直接在這片混沌空間中震蕩開來,是墓夫人的聲音,卻失去了所有的威嚴,隻剩下虛弱和某種驚疑不定的瘋狂,“你……竟然……沒死……還成了……‘淵核’……”
淵核?
林墨試圖移動,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但他做不到。他隻是一段被固定在此處的意識。
“這不是封印……這是……孕育……”另一個更加混亂、充滿貪婪咀嚼聲的意念響起,來自那些饑餓的眼睛,“新的……巢穴……更可口……”
是“真實”的殘留意誌。它們並未被消滅,隻是被打破了原有的聚合形態,與守墓人的魂力、墓夫人的意誌、木靈芯的碎片,以及他林墨的存在,強行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了這片詭異的混沌領域。而他,因為那最後的自毀式內爆,陰差陽錯地成為了這個混亂混合體的……穩定點?或者說,一個即將被消化吸收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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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他意識的根須。
他賭上一切,甚至甘願魂飛魄散的終極反抗,換來的就是成為一個更龐大、更混亂怪物的胚胎?
“不……”他試圖發出意念的呐喊,卻隻引起周圍暗赭色混沌的一陣輕微漣漪。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暖流,如同寒冬裡破冰的涓滴,悄然滲入他冰冷的意識。
是那縷屬於蘇婉的殘魂!
它並未在之前的爆炸中徹底消散,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頑強地依附在他這個“淵核”之上。
“墨……彆放棄……”
她的意念斷斷續續,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感受……它們……理解……它們……”
理解?理解這無儘的混亂與瘋狂?
林墨本能地抗拒。但蘇婉那縷殘魂傳遞來的,不僅僅是鼓勵,還有一種……方法?一種源自“木靈芯”本質的、與生機和聯結相關的、極其微弱的本能技巧。
在這片意識直接交融的混沌領域,抗拒隻會加劇撕裂,或許……接納,哪怕是有限度的、帶有目的的接納,才能找到一線生機?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再試圖對抗周圍那些充滿惡意的意念,而是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意識觸須,如同植物的根須般,極其緩慢地探入周圍的暗赭混沌。
瞬間,海量的、汙濁的信息洪流衝刷而來!
曆代守墓人在漫長孤寂中積累的怨懟,對家族、對命運的詛咒;墓夫人在千年守望中被“真實”逐漸侵蝕同化的痛苦與扭曲;還有“真實”本身那純粹的空洞與吞噬一切、卻又因無法真正“擁有”而永恒饑渴的瘋狂……
這些意念如同劇毒的淤泥,試圖汙染、同化他的核心意識。
林墨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迅速磨損,如同落入強酸的金屬。他幾乎要再次崩潰。
但就在這極限的邊緣,蘇婉那縷殘魂化作的暖流緊緊守護著他意識最核心的一點清明,同時,那源自“木靈芯”的、對“生機”與“聯結”的微弱感應,讓他捕捉到了這片混沌中,一些極其細微的、不和諧的東西。
在守墓人的怨懟深處,隱藏著一絲對安寧的渴望,哪怕隻是墓碑下的長眠。
在墓夫人的扭曲之中,殘留著一星半點最初作為“守護者”的職責與驕傲。
甚至在“真實”那純粹的瘋狂裡,也存在著一絲因永恒“缺失”而產生的、無法言說的“痛苦”。
這些微弱的、被主要負麵情緒掩蓋的“碎片”,與周圍的瘋狂格格不入。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照亮了林墨的意識。
歸源……將所有力量強行彙聚。
但彙聚之後,並非鐵板一塊。
這片混沌,內部充滿了矛盾、衝突與不兼容。
或許……他不需要對抗整個混沌。
他隻需要……找到這些“碎片”,這些被壓抑的、與瘋狂主流相悖的“雜質”。
利用它們,從內部……分化,重構?
這個想法極其危險,如同在炸藥庫中玩火。但這是他唯一能看到的,不是被消化,而是可能獲得某種……主動權的機會。
他不再試圖全麵接納,而是像一個耐心的礦工,開始在這片意識的淤泥中,小心翼翼地篩選、收集那些代表著“渴望安寧”、“殘留職責”、“缺失痛苦”的微弱碎片。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每一次接觸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的意識在汙濁的衝刷下不斷變得稀薄,蘇婉的殘魂也越來越黯淡,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但他沒有停下。
他不知道收集這些碎片有什麼用,不知道最終能重構出什麼。他隻知道,這是反抗。這是作為“林墨”,對這片試圖吞噬他、吞噬一切的混沌,最後的、也是最徹底的抗爭。
他不再是為了生存,甚至不再是為了蘇婉。
他是為了證明,即使在這永恒的黑暗與瘋狂之中,屬於“個體”的意誌,那怕再微弱,也曾存在過,並試圖留下印記。
暗赭色的混沌無聲地翻湧,無數瘋狂的眼睛注視著中央那團微弱卻持續閃爍著異樣光芒的意識核心。
新的風暴,正在這片死寂的“墓穴”深處,悄然醞釀。
而這一次,沒有呐喊,沒有爆炸。
隻有無聲的滲透,與絕望中的……重新編織。
那一點由蘇婉殘魂守護的清明,如同風暴眼中脆弱的燭火,在無邊暗赭的混沌裡搖曳。林墨的意識,這自稱“淵核”卻更像囚徒的存在,摒棄了所有徒勞的對抗,將全部的心神沉浸於那片源自“木靈芯”的、對“聯結”與“生機”的微弱感應之中。
他不再是一個試圖阻擋洪流的堤壩,而是化作了一根極其敏感、極其細微的探針,小心翼翼地刺入周圍粘稠而汙濁的意識洪流裡。這不是被動的承受,而是主動的、危險的“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