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市,望江樓。
全城最負盛名的酒樓。
一桌酒席,動輒數十貫,是尋常人家一輩子都見不到的奢靡。
此刻,望江樓的掌櫃弓著腰,臉上的諂媚幾乎要溢出來,親自將三樓最好的雅間清掃乾淨。
隻因來的人,是新晉的中山親王,李道興。
當今聖上最寵的那個堂弟。
更讓一眾食客伸長脖子的是,這位親王殿下,還帶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一位是金枝玉葉的高陽公主。
隻是這位公主殿下,一張俏臉毫無血色,垂著頭,身體抑製不住地發抖。
另一位,則是個年輕和尚,麵容俊朗,氣質出塵,此刻卻被親王殿下攥著手腕,半拖半拽,眼神空洞。
“來,都坐。”
李道興甩開和尚,大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下巴朝著對麵的位置點了點。
“彆客氣。”
高陽公主的身體抖了一下,驚懼地挪到椅子上,隻坐了半個臀。
辯機卻立在原地,雙手合十,眉宇間滿是抗拒。
“殿下,此地乃紅塵喧囂之所,滿是葷腥油膩,實非我佛門弟子該待的地方。”
“還請殿下放貧僧歸去。”
“回去?”
李道興的眉毛挑了起來,眼神陡然變冷。
“本王今天興致正好,你敢掃興?”
他端起酒杯,輕輕晃動著,目光卻像刀子一樣刮在辯機身上。
“佛門不是講究普度眾生嗎?”
“怎麼,陪本王吃頓飯,這點小小的‘渡化’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普度三界?”
“還是說,本王李道興,不配做你佛門的‘眾生’?”
這番歪理,字字誅心。
辯機一口氣堵在胸口,漲得滿臉通紅。
“上菜!”
李道興懶得與他多言,衝著門外吼了一嗓子。
很快,一道道望江樓的招牌菜被流水般端了上來。
烤得外皮焦脆、滋滋冒油的乳豬。
香氣霸道、能鑽進人骨頭縫裡的燒雞。
肥美滑嫩、湯汁乳白的清蒸鱸魚。
還有一壇子泥封剛開的陳年佳釀,酒香瞬間炸開,蠻橫地侵占了整個雅間。
高陽聞著這濃鬱的肉香,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欲作嘔。
辯機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而是慘白。
“大師,請。”
李道興親自提起筷子,夾了一塊晶瑩剔透、肥瘦相間的東坡肉,扔進辯機麵前的空碗裡。
肉塊與瓷碗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辯機心頭。
他又拎起酒壺,給辯機斟滿了酒,酒液滿得幾乎要溢出來。
“你不是說,在公主府探討佛法嗎?”
“來,咱們繼續。”
他呷了口酒,眼神戲謔。
“本王最近對佛法,很感興趣。”
“有個問題,想請教大師。”
“佛經常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本王說的對吧?”
辯機閉上眼,硬著頭皮擠出一個字:“然也。”
“那本王問你。”
李道興用筷子遙遙一指窗外。
“這長安街的亭台樓閣,車水馬龍,算不算‘色’?”
辯機沉默了片刻:“世間萬物,皆為色相。”
“好!”
李道興重重一拍大腿,震得桌上杯盤一跳。
“那公主府的雕梁畫棟,錦衣玉食,算不算‘色’?”
“你一個六根清淨的出家人,成天待在裡麵,是不是已經深陷‘色’中,破了‘空’戒了?!”
“這……”
豆大的汗珠,從辯機的額角滲出,順著臉頰滑落。
“貧僧隻是與公主論道,心無外物,色相於我,不過浮雲。”
“心無外物?說得真好!”
李道興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堆得像座小山。
“那你再告訴我,佛門五戒,第一戒,不打誑語。沒錯吧?”
“貧僧……自然謹記。”
“那好。”
李道興的表情變得玩味起來,像一隻鎖定了獵物的貓。
“你當著本王的麵,當著我這好侄女的麵,對佛祖發個誓。”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