鼉潔的身影化作一道水箭,沒有絲毫留戀,徑直射向水府之外。
他沒有再回頭看西海龍王敖閏一眼。
那一眼的怨毒,已在方才耗儘。
剩下的,隻有奔赴新生的決絕。
隨著這最後的複仇者離去,水府大殿內,那股緊繃到極致的悲憤氣息驟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孫悟空扛著棒子,紅孩兒抱著胳膊,豬八戒還趴在地上,唐僧扶著玉柱,所有人的動作都凝固了。
而西海龍王敖閏,依舊跪在那裡,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
李道興環視一周,最後,他的腳步停在了敖閏的麵前。
他什麼也沒說。
隻是那麼站著。
這種無聲的俯瞰,比任何言語都更具分量。
敖閏的龍軀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他終於抬起頭,那張蒼老的龍臉上,爬滿了乞求與悔恨。
他蠕動著嘴唇,艱難地轉向那個從始至終都未曾看過他一眼的兒子。
“烈……烈兒……”
他的聲音乾澀嘶啞,字句破碎。
“父王……父王也是……為了西海……”
敖烈終於有了動作。
他緩緩轉過身。
那張冷峻的麵孔上沒有任何表情,可偏偏是這種空白,讓敖閏的心臟驟然抽緊。
“西海?”
敖烈開口了,聲音平直,不帶半點起伏。
“我被廢去龍珠,押上斬龍台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被觀音變成白馬,在鷹愁澗底吞咽屈辱的時候,你在哪裡?”
“你為了西海,就可以賣掉自己的兒子?”
“你為了西海,就可以和害死我姑父的凶手,把酒言歡?”
他每問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
敖閏便控製不住地向後縮去一分,仿佛那一步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他的龍心之上。
“阿彌陀佛。”
唐僧終於從那巨大的信息衝擊中緩過神來,他雙手合十,麵露不忍。
“三太子,冤冤相報何時了,龍王他……他畢竟是你的父親啊。”
“聖僧。”
李道興悠悠的聲音響起,恰到好處地打斷了唐僧的勸解。
他踱步到唐僧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是慈悲。”
李道興的語氣溫和,眼神卻帶著一絲玩味。
“但你有沒有想過,若非你這取經大業,何來今日這父子反目的人倫慘劇?”
“這樁慘劇,本就是你們西行路上的一道‘劫難’,一道‘風景’。”
“你現在去勸,是想讓這道風景,半途而廢麼?”
唐僧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這一切的根源,不就是因為自己要去取經嗎?
他忽然覺得,身上這件錦斕袈裟,從未如此沉重。
另一邊,敖烈的質問還在繼續。
“父親?”
他重複著這個詞,嘴角第一次扯出一個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笑意,隻有一片荒蕪的悲涼。
“你的敖烈,西海龍王三太子,早在被你親手送上斬龍台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
可這平靜之下,是燃儘四海也無法平息的死灰。
“不……不是的!烈兒!你聽父王解釋!”
敖閏徹底慌了,他手腳並用地爬向敖烈,想要抓住他的衣角。
“父王是有苦衷的!龍族勢微,我們得罪不起佛門啊!父王是為了保全你,也是為了保全我們整個西海啊!”
“保全?”
敖烈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已經毫無龍王威儀的生物。
“所以,你就看著我表弟鼉潔一家家破人亡,無動於衷?”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用你兒子的尊嚴和未來換來的‘安穩’?”
“敖閏。”
他第一次,叫出了自己父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