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外,兜率宮。
這裡是紫氣與祥雲的源頭,是三界仙神也不敢輕易涉足的清淨聖地。
然而今日,一團跌跌撞撞的妖雲,如同一塊臟抹布,撕裂了這片寧靜。
豬八戒幾乎是從雲頭上一路滾下來的。
他重重砸在白玉雕砌的宮門前,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嘴啃泥。
守門的金銀二童子眉頭緊鎖,眼神裡的嫌惡幾乎要化為實質。
“哪來的蠢貨!”
金童手持拂塵,聲線銳利,“膽敢在兜率宮前放肆!”
豬八戒渾身一顫,也顧不上滿嘴的玉石碎屑,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嗯?這倆傻貨不是去大唐了嗎?怎麼還在這裡,算了不管了,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情。”
他調整心態對著兩個童子,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二位師弟,是……是我,天蓬……不,老豬啊。”
他顫抖著雙手,將那柄太清拂塵高高舉過頭頂,仿佛那不是拂塵,而是自己的項上人頭。
“奉……奉命,前來拜見師祖,並歸還此物。”
金銀二童子看到拂塵的瞬間,神情才微微變化。
那是老爺的隨身之物。
“你在此地候著,我去通稟。”
銀童丟下一句冷冰冰的話,轉身消失在宮門深處。
剩下的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
豬八戒站在原地,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肥肉都在獨立地顫抖,完全不受控製。
他的腦海裡,一遍遍地閃過李道興那張雲淡風輕的臉,和那些要命的囑咐。
“見到老君,什麼都彆想,先磕頭。”
“磕完就哭,往死裡哭,說你豬油蒙了心,被西天那虛偽的佛光晃瞎了眼,才乾出大逆不道的事。”
“然後告訴他,你幡然醒悟,身為道門弟子,根子不能斷!所以你當著西牛賀洲所有人的麵,把那三個孽障打了個半死,是為道門清理門戶,挽回顏麵!”
“最後,替我傳一句話。”
豬八戒想到這裡,牙齒都在打顫。
“就說:‘王爺托我問一句,三界香火,道消佛長,此乃定數。不知老君爐中這把火,燒的是不死金丹,還是這天地氣運?’”
這哪裡是傳話!
這分明是遞刀子!
還是把刀子直接捅到師祖的心窩子裡去啊!
豬八戒越想,雙腿抖得越厲害,幾乎要站不穩。
那個王爺,是真的不怕師祖一巴掌把這三界給翻過來嗎?!
就在他神魂即將出竅之際,巨大的宮門無聲地敞開。
銀童走了出來,麵無表情。
“老爺宣你進去。”
轟!
豬八戒腦子裡炸開一片空白,雙腿一軟,險些再次癱倒在地。
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劇痛讓他清醒了幾分。
死就死吧!
他抱著奔赴刑場的決心,邁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踏入了那座傳說中的宮殿。
大殿之內,丹香濃鬱得幾乎化不開。
中央的八卦爐中,三昧真火無聲地跳躍,將周圍的空間都燒灼得微微扭曲。
爐前,一位須發皆白,身著八卦道袍的老者,盤坐於蒲團之上。
他閉著眼。
明明人就在那裡,卻感覺不到任何氣息,仿佛他既是這宮殿,也是這天地,存在於萬物之中,又不存在於此間。
三清之一,太上老君。
“弟子……弟子豬剛鬣,拜見師祖!”
李道興的交代在這一刻成了本能,豬八戒“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那龐大的身軀,讓整座玉石大殿都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嗡鳴。
不等老君有任何反應,他扯開嗓門,用儘畢生的委屈,嚎啕大哭。
“師祖啊!弟子錯了!弟子不是個東西啊!”
“是弟子豬油蒙了心,被那西天的佛光晃瞎了眼,才……才做出那等褻瀆天尊的混賬事啊!”
哭聲淒厲,響徹大殿,連旁邊煽火的兩個童子嘴角都控製不住地抽動起來。
太上老君緩緩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沒有憤怒,沒有喜悲,隻有一片包容萬物的混沌,仿佛宇宙生滅、紀元更迭,都隻在其中一閃而過。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豬八戒,一言不發。
這種沉默,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讓豬八戒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