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長老的僧衣內裡,早已被冷汗徹底打濕,緊緊貼在乾瘦的脊背上,又冷又粘。
他不是站在自家寺廟的山門前。
他這是被釘在了人道與佛法的審判台上。
下方,是數千道玄甲軍冰冷的注視。
頭頂,是那肉眼不可見,卻沉重到足以壓碎神魂的煌煌龍氣。
龍輦上的那位人間帝王,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可那份帝王的沉默,比世間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加割裂人心。
交?
交出度牒,他就是親手斬斷玄奘佛路的罪人,是將佛門萬載布局當著三界神佛的麵,撕成碎片的千古罪僧。
這罪,他擔不起。
不交?
他看向那些玄甲軍士卒腰間的橫刀,刀柄上的殷紅流蘇,在江風中微微擺動。
他毫不懷疑,自己隻要敢吐出一個“不”字,都不需要這些軍爺動手。
山下那些被煽動起來的萬千百姓,就能用唾沫將這座千年古刹徹底淹沒。
這不是選擇。
這是絕路。
“阿彌陀佛……”
法明長老的嘴唇乾澀翕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血沫。
他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陛下,非是貧僧不願……”
“玄奘他……他西行之前,曾於我佛麵前立下大宏願,不取真經,誓不東歸一步。”
“此乃天數,亦是他為天下蒼生所做之抉擇……”
話音未落,一道略帶幾分戲謔,又偏偏清晰鑽入每個人耳朵裡的聲音,從一旁的鳳車邊上飄了過來。
“老和尚,你這話說的,本王可就不愛聽了。”
所有人循聲望去。
隻見那位一直斜倚著車駕,百無聊賴地看著自己指甲的李道興,終於站直了身子。
他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陣細微的脆響,這才邁開四方步,慢悠悠地踱到法明長老麵前。
他臉上那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得人心底發毛。
李道興身子微微前傾,湊到法明耳邊,用一種近乎耳語的音量,輕飄飄地問了一句。
“他發宏願的時候,問過他爹娘了嗎?”
轟!
法明長老的腦袋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整個人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李道興卻不再理他,施施然直起身,目光掃過周圍那些伸長了脖子,滿眼好奇的百姓,朗聲道:
“老方丈,本王不與你辯經,隻問你幾個小問題。”
“你隻需答,是,或,不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節分明,修長有力。
“為人子女,孝順父母,供養雙親,此乃人倫至理,天經地義,對也不對?”
這個問題,不是問句。
是刀。
法明長老的額角,一顆豆大的汗珠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碎了。
他能說不對嗎?
他敢說不對,身後那些小和尚都能第一個衝上來把他這身袈裟給扒了!那些躍躍欲試的百姓能把他的寺廟給砸了,畢竟唐朝雖然是以武立國,但是孝道可是刻在人們心裡麵的!
“……是。”
這一個字,抽乾了他大半的精氣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