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澗底的死寂,被澗水沉悶的轟鳴襯得愈發沉重。洞窟內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屍腐和一種靈魂湮滅後的虛無氣息。天光吝嗇地從高處岩縫透下幾縷,勉強照亮狼藉的地麵。
蘇念強忍著胸骨碎裂的劇痛和元炁枯竭的虛弱,將那本殘破卻觸手溫潤、散發著古老地脈氣息的《守山書》上半部殘卷,小心地收入背包。指尖拂過那非皮非帛的材質,仿佛能感受到山巒的呼吸和先輩的守護意誌。他看向林晚,她正吃力地將昏迷的龍保山扶起,靠坐在岩壁旁,自己也是臉色煞白,搖搖欲墜。葫蘆裡,唐雨薇的魂息傳遞出巨大的悲痛和茫然,父親的獲救與兄長的徹底毀滅,讓她如同身處驚濤駭浪中的孤舟。
就在蘇念準備幫助唐振邦時——
呼——!
一股冰冷、純粹、帶著絕對秩序與死亡氣息的陰風,毫無征兆地灌入洞窟!洞內殘留的微光瞬間黯淡,溫度驟降至冰點!澗水轟鳴聲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隻剩下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死寂。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洞窟中央的陰影裡。
依舊是那身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玄黑色長袍,寬大的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毫無血色的下巴。腰間懸掛著那枚熟悉的、刻滿繁複陰文的古樸令牌,散發著幽冷的光澤。正是當初在棲鳳苑書房,與蘇念定下“陰契”的陰差!
他站在那裡,仿佛就是死亡本身。洞窟內彌漫的屍腐和怨氣,在他周身三尺之外,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消散無蹤。
“蘇念。”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如同兩塊寒冰摩擦,直接響在蘇念的識海深處,無視了空間的距離,“契約感應,此地怨氣衝霄,凶魂儘散,因果已了。”
陰差那毫無溫度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蘇念的身體,落在他識海深處那道冰冷的契約烙印之上。“陰間講求公平。陰契,束縛亦是橋梁。你此行,解盤龍坳之厄,助沉冤之魂得雪,誅邪修,護生魂……此為大善,有大功德。”
隨著他的話語,蘇念識海中那枚冰冷的契約烙印,竟微微震動起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帶著神聖溫暖氣息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晨曦穿透寒冰,緩緩自烙印深處滲出!這金光迅速融入蘇念枯竭的識海和瀕臨崩潰的身體!
嗡!
如同久旱逢甘霖!蘇念感覺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席卷全身!胸骨碎裂處的劇痛被撫平了大半!枯竭的經脈如同被注入清泉,雖然遠未充盈,卻不再有那種撕裂的空虛感!更重要的是,靈魂深處那道如同跗骨之蛆的契約烙印,帶來的冰冷刺痛感和那沉甸甸的“奪命”預警,竟被這股溫暖的金光強行壓製、削弱了一絲!雖然烙印本身依舊存在,如同懸頂之劍,但那“劍鋒”似乎……鈍了那麼一絲絲!
十八死劫!這功德金光,竟能削弱那索命的死劫之力!
蘇念心神劇震!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功德”對陰契、對那致命死劫的影響!陰差所言非虛!這契約,果真是一柄雙刃劍!
“此乃你應得之功,暫寄於契,緩你命劫之鋒。”陰差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絲毫波瀾,“然,契約根本未變。十八之期,仍為死線。好自為之。”
說完,他那兜帽陰影下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蘇念腰間那溫養著唐雨薇魂息的葫蘆。
“陰魂滯留陽世,終非正途。既遇,便順手帶下。”陰差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法則之力。他並未動手,隻是腰間那枚古樸令牌幽光一閃。
葫蘆內,唐雨薇的魂息猛地一顫!一股無法抗拒的、溫和卻無比強大的接引之力瞬間降臨!那月光般的魂息劇烈波動,傳遞出強烈的不舍、擔憂,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感。
“蘇念……謝謝……保重……照顧好……自己……和我爸……”一道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意念,帶著最後的眷戀和囑托,傳入蘇念識海。
緊接著,那縷溫潤的月光魂息,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從葫蘆中飄出,化作一道極其稀薄、幾乎透明的女子虛影,對著蘇念和林晚的方向,深深一禮。虛影的目光,充滿了感激、不舍,最終化為一片平靜,隨著那令牌的幽光,緩緩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再無蹤跡。
唐雨薇……走了。被陰差接引,重入輪回。
一股巨大的空落感和淡淡的悲傷瞬間攫住了蘇念和林晚的心。那個溫婉、執著、命運多舛的女子,終究還是離開了。
陰差做完這一切,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那冰冷的目光最後掃過洞窟內昏迷的龍保山和唐振邦,並未停留。朝邋遢道士方向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玄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無聲無息地淡化、消失。
那股令人窒息的陰冷氣息也隨之散去,澗水的轟鳴聲重新湧入耳中。
洞窟內,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沉重喘息和無聲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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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理完洞窟內的殘局,將重傷的龍保山和依舊昏迷的唐振邦小心安置好,又耗費了蘇念不少剛剛恢複的微薄元炁。當三人加上蘇醒後勉強能走的龍保山)互相攙扶著,沿著濕滑陡峭的山徑,重新回到盤龍坳村口時,已是次日清晨。
籠罩山村的濃霧淡去了許多,天光艱難地穿透雲層,灑下幾縷微光。村口那幾棵老樟樹沉默地佇立著,見證了昨夜澗底的驚心動魄,也見證著此刻的慘淡歸來。幸存的村民們早已得到消息,聚集在村口,看到龍保山還活著,雖然重傷,卻都鬆了口氣,眼中充滿了敬畏和後怕。而當他們看到被抬回來的、昏迷不醒的唐振邦時,神色則複雜了許多。
邋遢道士不知何時已經先一步回到了村裡,正歪靠在老樟樹下,抱著他那重新灌滿了劣酒的歪嘴葫蘆,有一口沒一口地灌著,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看到蘇念他們回來,也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嘖嘖,活著回來啦?命挺硬。”他灌了口酒,目光掃過臉色蒼白、魂魄氣息依舊不穩的林晚,又落在蘇念身上,帶著慣常的嫌棄,“小子,你這小相好的魂魄,被那屍蠱和昨晚的魂戰傷得不輕啊,跟個破瓷器似的,全靠你那點星輝和地氣吊著。回去不好好溫養,留下點魂魄暗傷,以後有你哭的!”
林晚被他那句“小相好”說得臉頰瞬間飛紅,羞惱地瞪了他一眼,卻無力反駁,隻能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