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場救人的事件上了本地新聞，標題是“消防通道關鍵時刻意外鬆動，三人死裡逃生”。報道裡充滿了對消防員的讚譽和對幸運的感慨，沒人知道那“意外鬆動”的真相。
萬一樂的名字，自然也不會出現在任何地方。回到他那狹小冰冷的出租屋，那場“業力”視覺帶來的衝擊和強行介入因果的反噬感，才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他癱倒在床上，頭痛欲裂，太陽穴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有無數小錘子在裡麵敲打。胃裡一陣陣翻攪惡心，四肢百骸都透著一種深沉的疲憊，仿佛靈魂被強行抽離又塞了回去。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幻象。
隻要一閉上眼，燃燒的樓房、翻騰的黑色荊棘、絕望的人影……這些畫麵就交替閃現。甚至開始扭曲、變異：那獲救者臉上感激的笑容突然變成怨毒；斷裂的門栓化作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反噬而來；消防通道打開的縫隙裡湧出的不再是濃煙，而是粘稠腥臭的黑血，瞬間將他淹沒……
他猛地驚醒，渾身冷汗，心臟狂跳，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嘶喘。黑暗中，隻有窗外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冰冷地映照著天花板。因果的反噬……
這就是代價嗎？僅僅一次微小的乾預，就差點讓他精神崩潰？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這能力太危險了！窺見業力，觸碰因果，每一次使用都可能招致無法預料的恐怖後果。那本佛經，更像是一把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他掙紮著爬起來，踉蹌地走到書桌前，顫抖著手拿起那本深褐色的、觸感奇異的佛經。昏黃的台燈下，它顯得更加古樸神秘，甚至帶著一絲邪異。
他想把它扔進垃圾桶，甚至想點火燒掉它！徹底切斷這可怕的源頭！然而，當他的手指再次觸碰到那粗糙的封麵時，一絲微弱卻熟悉的暖意再次流淌進來，奇跡般地撫平了他劇烈的頭痛，驅散了腦海中那些恐怖的幻影碎片。身體和精神上的疲憊感，也在這股暖流中緩緩消融。這矛盾的感覺讓他僵在原地。這佛經……既是災禍之源，又是唯一的解藥？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和毀滅的衝動，再次翻開經書。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樣走馬觀花，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虔誠或者說，是求生欲）的專注，逐字逐句地閱讀、揣摩那些晦澀艱深的文字。
「業海茫茫，苦舟飄零。願為燈塔，渡己渡人。」開篇的悲憫依舊沉重。
「願力所生，源於心光。心光強弱，願力消長。積沙成塔，滴水穿石。」這似乎解釋了力量的來源和積累方式。
「業障如垢，願力如滌。滌垢愈深，心光愈明。明光所照，苦厄退散。」淨化業力，增強願力，形成循環。
「然因果糾纏，如絲如網。妄動強枝，必受其殃。善用微瀾，方得久長。」這無疑是警告！直接強力改變重大因果，反噬必然恐怖！必須尋找最微小的支點，引發漣漪，讓改變顯得“自然”、“合理”，才能最大程度規避反噬！這些艱澀的文字，在經曆了火場事件後，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變得鮮活起來。
萬一樂如饑似渴地閱讀著，忘記了時間。書中還隱約提到了修行的層次，但語焉不詳，似乎需要願力達到某個門檻才能進一步顯現。他隻知道，他目前這種隻能看見業力，依靠佛經本身微弱力量輔助，才能勉強進行最微小乾預的狀態，連門檻都沒摸到，隻能算一個懵懂的“見業者”。
而願力的增長，是唯一提升的途徑。書頁翻動，最後幾頁，幾行不同於前麵論述、字跡格外宏大莊嚴的文字，如同烙印般映入眼簾：
「欲證菩提，當立宏願。宏願既立，心光乃固，願力始生，業海可渡。」
「宏願有三，一曰：願……解脫」
「二曰：願……此處字跡模糊，仿佛被某種力量刻意隱去）」
「三曰：願……此處同樣模糊不清）」「宏願非輕諾，立則無悔。一願立，心光定，前路啟。餘二願，待爾道心堅凝，自有顯化之期。」
宏願！而且是三個！立下宏願，才能真正穩固“心光”，開啟願力的修行之門？第一個宏願，赫然就是待他填寫之處！
萬一樂的手指撫過那行莊嚴的文字。“解脫”？這詞太大、太空了。他隻是一個掙紮在生活邊緣的小人物，連自己都活得渾渾噩噩，談何讓他人解脫？這宏願對他來說，簡直像個荒謬絕倫的笑話。他本能地抗拒，不信神佛，更不信自己能擔起如此重擔。然而，火場頂樓那個絕望揮動的手臂，那盤踞其上、令人窒息的黑色荊棘，獲救後業力崩解時那湧入體內的微弱暖流……這些畫麵再次無比清晰地衝擊著他的腦海。
那填寫，讓我自己解脫呢？
他走到狹小的窗邊，推開布滿灰塵的窗戶。淩晨的城市尚未完全蘇醒，灰蒙蒙的天空下，無數火柴盒般的樓宇沉默矗立。每扇窗戶後麵，都是一個個鮮活或麻木的生命，都在各自命運的軌道上運行，承受著各自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那些無形的、累積的業力，是否也如一片無邊無際、深不可測的黑色海洋，籠罩著整個城市，整個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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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看不見，卻本能地為之悲憫。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胸腔裡翻湧。恐懼依然存在，對那可能太過宏大使命的茫然和抗拒也絲毫未減。但另一種更原始、更深沉的東西，卻在這恐懼和茫然中倔強地探出了頭。是那隻撞在玻璃上的麻雀驚惶的眼睛？是火場獲救者被抬下雲梯時那劫後餘生的虛脫？還是那本佛經字裡行間流淌的、對一切苦難的深沉悲憫？
萬一樂閉上眼睛。眾生皆苦。這苦，他看見了。
他有能力，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能力，去擦去其中一滴眼淚，去鬆動其中一道枷鎖，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即使這能力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即使這宏願聽起來荒謬絕倫……
他猛地睜開眼，眼神中之前的恐懼和迷茫並未完全散去，卻多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不需要信仰神佛，他隻需要信仰自己此刻這顆被觸動的心！他需要一個起點，一個錨點，來固定這突如其來的、足以顛覆人生的能力，來對抗那無邊業海帶來的恐懼和反噬！
他坐回書桌前，沒有沐浴焚香，沒有莊嚴儀式。他拿起一支最普通的黑色水筆，筆尖懸停在佛經上方，微微顫抖。深吸一口氣。筆尖落下。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激昂的誓言。他隻是在第一宏願處，用最工整、也最沉重的筆跡，一筆一劃地寫下：
「願世間眾生皆得解脫。」
最後一筆落下。“嗡——！”懷中的佛經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不再是暖流，而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胸口！萬一樂悶哼一聲，差點從椅子上栽倒。與此同時，一股遠比之前救火時強大、純粹、凝練了十倍不止的金色暖流，如同決堤的江河，轟然從佛經中奔湧而出，瞬間衝入他的四肢百骸！這股力量是如此磅礴，如此溫暖，帶著一種宏大、慈悲、仿佛能滌蕩一切汙穢的莊嚴氣息！它衝刷著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驅散著所有殘留的疲憊和陰霾。頭痛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清明和舒暢。
他感覺自己的骨骼似乎在發出細微的嗡鳴，變得更加堅韌；血液奔流得更加有力；甚至五感都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能清晰聽到窗外遠處街道清潔車駛過的聲音，能聞到空氣中微塵的味道。更奇異的是他的眼睛。
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整個世界仿佛被水洗過一般，變得更加清晰、明亮。空氣中遊離的、極其稀薄的塵埃微粒，都隱約可見其運動的軌跡。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對麵樓裡，一個早起的人影在廚房走動時，身上逸散出的極其淡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幾縷灰白色氣息——那大概就是日常瑣碎煩惱產生的、微不足道的“業力”？
這就是……立下宏願後，真正的願力灌體？從“見業者”邁入了真正的修行門檻？佛經中模糊提到的“淨塵境”？這股強大的暖流在他體內奔湧、沉澱，最終緩緩彙聚在他的心臟位置，形成了一小團穩定、溫暖、散發著柔和金色微光的能量核心——願力之種！它像一顆微型的心臟，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向外散發著微弱卻持續的金色光暈，溫和地滋養著他的身體和靈魂。
萬一樂抬起自己的手，仔細看著。皮膚似乎還是原來的皮膚，但他能感覺到內在的不同。力量感、控製感，還有那與懷中的佛經、與心臟位置那顆願力之種之間清晰的、如同血脈相連般的感應。
他再次看向桌上那張紙。黑色的字跡在台燈下顯得異常樸實，甚至有些簡陋。但就是這簡單的七個字，剛剛引發了一場發生在他身體內部的奇跡。恐懼並未消失，前路依然迷霧重重，反噬的陰影如影隨形。但此刻，萬一樂心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和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希望。
宏願已立，心光已定。他不再是那個隨波逐流的萬一樂了。無論這力量是恩賜還是詛咒，無論這宏願多麼遙不可及，這條路，他都必須走下去了。
“渡眾生，眾生得以解脫，則我解脫”，萬一樂輕語。為了那隻麻雀，為了火場裡獲救的人，也為了這世間所有他看見的、看不見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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