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坳的夜,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濕冷的霧氣不僅沒有散去,反而更加粘稠,沉甸甸地壓在屋頂、樹梢和人的心頭。
萬一樂蜷縮在村裡唯一能留宿的、由村小廢棄教室改成的“招待所”裡。所謂的招待所,不過是在空教室裡擺了幾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散發著濃重的黴味和灰塵氣息。窗戶玻璃碎了幾塊,用硬紙板胡亂堵著,冷風颼颼地往裡灌。他裹緊單薄的外套,心臟位置的願力之種持續散發著暖意,勉強驅散著侵入骨髓的寒意。
但他毫無睡意。白天所見的一切——英子身上冰冷的灰白鎖鏈和暗紅荊棘,周二癩子那翻騰的黑色業力,以及整個村莊死寂絕望的氛圍——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思緒。
計劃的第一步已經布下,那扇被做了手腳的門就是等待觸發的引信。但這等待的過程異常煎熬。英子現在怎麼樣了?那畜生會不會又在打她?萬一樂豎起耳朵,在呼嘯的山風和雨打芭蕉的雜音中極力捕捉隔壁的動靜。
除了偶爾傳來的、模糊不清的醉酒叫罵聲,並無其他異響。但這死寂反而更讓人心頭發沉。他拿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這深山坳裡信號微弱得可憐,隻有一格在頑強地閃爍。
他下意識地刷新了一下新聞app,一條本地推送的標題在緩慢加載的頁麵中跳了出來:「黔州金融創新加速,普惠金融助力小微……」下麵配著一張光鮮亮麗的照片:一座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大廈,在城市的霓虹中熠熠生輝,樓頂巨大的ed招牌閃爍著四個大字——“鑫榮財富”。
鑫榮財富?這個名字……有點耳熟?萬一樂皺起眉,仔細回憶。白天在小賣部等時機時,他曾聽到幾個冒雨來買劣質散裝酒的村民蹲在屋簷下低聲抱怨:“……狗日的鑫榮,利滾利,驢打滾,這債啥時候是個頭?”“噓!小聲點!讓周二癩子那狗腿子聽見……”“怕個逑!他這會兒不定在哪灌馬尿呢!聽說又幫鑫榮在鎮上逼死了一個……”“造孽啊……那家男人跳了樓,留下孤兒寡母……”鑫榮!高利貸!逼死人命!周二癩子竟然是他們的狗腿子?
一股寒意比山間的夜霧更冷,瞬間從萬一樂腳底竄上頭頂。英子身上的暗紅荊棘,周二癩子身上的黑色業力,瞬間和這個“鑫榮財富”聯係了起來!那不僅僅是一個施暴的畜生,更是一條盤踞在陰暗處、吸食人血的高利貸組織的爪牙!他虐待英子,或許不僅是因為暴戾,更可能是為了控製她父母留下的那點可憐的財產,或者純粹就是發泄被上麵驅使去逼債的壓力!
這業力的網,遠比他想象的更大、更深、更黑暗!像一張巨大的、粘稠的蛛網,從這貧困的深山坳,一直蔓延到山外那座光鮮亮麗的金融大廈!他必須了解更多!鑫榮財富!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紮進了他的腦海。
第二天,雨勢稍歇,但霧氣依舊濃重。萬一樂沒有輕舉妄動,他需要等村主任回來,也需要一個更自然的理由離開。他繼續在村裡“采風”,和老人攀談,給孩子們分幾塊帶來的糖果,不動聲色地收集關於周二癩子和“鑫榮”的信息。
第三天,碎片化的信息拚湊起來,勾勒出一個更可怕的輪廓:鑫榮財富在附近幾個縣市勢力龐大,披著“普惠金融”、“小額貸款”的外衣,實則利滾利、暴力催收無所不用其極。周二癩子就是他們在青石坳一帶的“業務員”,兼打手和眼線。
下午,一輛沾滿泥漿的破舊吉普車終於喘著粗氣開進了村。村主任回來了,一個五十多歲、滿臉愁苦的男人。萬一樂立刻以記者的身份找了上去。
“主任,聽說鑫榮財富在咱這……影響挺大?”
萬一樂開門見山,遞上煙。村主任接過煙,狠狠吸了一口,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滿是無奈和疲憊:“唉……彆提了。那幫天殺的!說是貸款方便,利息低,騙鬼呢!多少人家被坑得傾家蕩產!鎮上老劉家,多老實一個人,被逼得跳了樓!留下老婆孩子……周二癩子就是他們的狗!村裡人敢怒不敢言啊!鎮上派出所?哼!沒證據!人家手續做得‘漂亮’著呢!再說……”
他欲言又止,眼神裡透著深深的忌憚。足夠了。萬一樂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和村主任這個潛在的“見證者”。
傍晚時分,他離開了青石坳。沒有直接去省城,而是先到了最近的縣城。他需要裝備。在一家不起眼的數碼店裡,他買了一個微型的高清錄音筆和一支偽裝成鋼筆的拍攝設備。錢花得肉疼,但值得。
一天後,萬一樂站在了省城cbd的中心。眼前是那座高聳入雲的“鑫榮大廈”。光滑如鏡的藍色玻璃幕牆反射著城市的天空,冰冷而傲慢。巨大的金色ogo在陽光下刺眼奪目,進出的男女無不西裝革履,步履匆匆,一派精英氣象。這光鮮的表象之下,隱藏著怎樣的血腥和肮臟?
萬一樂深吸一口氣,像一個普通求職者或業務員,隨著人流走進寬敞明亮、冷氣十足的一樓大廳。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前台小姐妝容精致,笑容標準。一切都顯得那麼正規、高效、現代化。他不動聲色地在大廳的休息區坐下,拿出一份報紙假裝翻閱,實則調動願力,凝聚心神,開啟了“業力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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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撕裂了表象!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仿佛被浸泡在一個巨大的、粘稠的、不斷翻滾冒泡的棕色沼澤裡!無數扭曲、痛苦、絕望的黑色、紅色、暗金色的“荊棘”、“觸手”和“怨念麵孔”在這墨綠色的沼澤中沉浮、掙紮、哀嚎!它們從每一個匆匆走過的職員身上逸散出來,又彙聚到電梯間、辦公室深處,最終彙入大廈的核心!
越往高層,那三色混合色的業力沼澤就越發濃鬱、汙穢,幾乎要凝成實質!大廈頂層的位置,更是一片深不見底、散發著貪婪和毀滅氣息的濃黑!仿佛盤踞著一頭無形的、吞噬一切的怪獸!這哪裡是什麼金融中心?
分明是一座由無數人血淚、家破人亡的慘劇堆砌而成的……業力魔窟!青石坳的苦難,不過是這龐大魔窟延伸出去的一根微不足道的觸須!萬一樂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心臟處的願力之種劇烈搏動,散發出灼熱的金光,才勉強抵禦住這恐怖業力場的侵蝕。
他強忍著不適,目光掃過那些職員。他們身上的個人業力大多呈現灰綠色,充滿了算計、焦慮和道德掙紮的粘稠感。但其中一些人,特彆是穿著保安製服、眼神凶狠、在角落或電梯口逡巡的彪形大漢,以及幾個表情冷漠、趾高氣揚、胸前彆著“經理”銘牌的男人,他們身上的業力則濃黑如墨,纏繞著血色的荊棘,充滿了暴戾和貪婪。
他注意到一個區域,指示牌寫著“客戶服務部”,門口排著長長的隊伍。排隊的男女老少,個個麵如死灰,眼神絕望或麻木。他們身上的業力更是觸目驚心:灰敗、枯槁、死氣沉沉,如同即將熄滅的殘燭,被無數條墨綠色的、帶著吸盤般的觸手連接著,另一端深深紮入“鑫榮大廈”深處,源源不斷地汲取著他們的生命力和希望!
像是突然闖進了一幅五彩斑斕的畫中,格格不入。上方深紅暗金墨綠混合,攪成一團,下方則是在無邊黑色中摻雜著灰色、黃色、慘白、紫色…
一個穿著廉價西裝、頭發淩亂、雙眼布滿血絲的中年男人,正對著櫃台裡的客服激動地說著什麼,聲音帶著哭腔:“……再寬限幾天!就幾天!我老婆還在醫院,等著錢救命啊!求求你們……”而他身上延伸出的墨綠色觸手,粗壯得如同嬰兒手臂,貪婪地吮吸著他最後一點生氣。
客服小姐麵無表情,公式化地回答:“王先生,合同條款寫得很清楚,逾期罰息是日百分之五。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您還是儘快想辦法吧。”她身上逸散出的灰綠色業力,冰冷而麻木。
萬一樂的手在報紙下悄然握緊了那支偽裝成鋼筆的拍攝設備,開啟了錄製。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這龐然大物,這盤根錯節的業力魔窟,遠不是青石坳那個周二癩子可比。他布下的那個對付門軸的“微瀾”,在這裡顯得如此可笑和渺小。但他必須做點什麼。就從這裡開始,從記錄下這血淋淋的“服務”開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這頭怪獸運作的脈絡。
他悄悄起身,走向大廈內部提供的免費資料架。上麵擺放著鑫榮財富精美的宣傳冊,宣稱“低息”、“快捷”、“助力夢想”。他拿起一本,目光掃過那些虛偽的文字。宣傳冊下方,還有一份不起眼的“業務員傭金激勵細則內部參考)”。
萬一樂心中一動,裝作隨意翻看宣傳冊,手指卻極其隱蔽地翻開了那份“內部參考”。上麵清晰地列著各種高得離譜的抽成比例,以及……暴力催收成功的“額外獎勵”條款!還有幾個重點“扶持”區域的名字,其中就包括青石坳所在的縣!證據!雖然微小,但這是撬動巨石的第一個楔子!
他不動聲色地,用鋼筆攝像頭,一頁頁清晰地拍攝下來。就在他收起鋼筆,準備離開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先生,看得很仔細啊?對我們內部文件感興趣?”萬一樂心頭猛地一凜!緩緩轉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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