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內外，一片死寂。隻有晚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眾人粗重驚恐的喘息聲。懸浮的箭矢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的超凡一幕。
萬弘濟接受了韓侂胄的致歉，他目光掃過驚魂未定但似有一絲可惜的趙擴和躬身不起的韓侂胄，緩緩道：“無妨，但隻此一次。口說無憑，眼見為實。你們既不信我之言，便親自看一看吧。”
他伸出右手，食指與拇指輕輕一拈，仿佛拈住了一朵無形之花——神通·拈花！
刹那間，韓侂胄、趙擴，以及他們帶來的所有侍衛、家將，甚至包括後來聞訊趕來探查情況的一些官員和兵丁，隻覺得眼前景象驟然模糊、旋轉！涼亭、夕陽、山林儘數消失，所有人的意識被強行拉入了一個宏大而逼真的幻境之中。
他們仿佛置身於硝煙彌漫的戰場，親眼目睹宋軍如何因準備不足、將帥失和而在金軍反擊下潰不成軍；
看到城池陷落，百姓流離失所；
看到戰後宋廷如何屈辱地增加歲幣，以巨量金銀絹帛換取短暫和平；
看到韓侂胄如何在內憂外患中被政敵暗殺，頭顱被函封送往金廷……
一幕幕慘烈、屈辱的畫麵如同親曆，衝擊著他們的心神。
而這還未結束。幻境畫麵再變，北方草原上，一個更強大的力量正在崛起。
他們看到鐵木真統一蒙古各部，看到蒙古鐵騎如同狂風掃落葉般滅掉西夏、擊潰金國，兵鋒直指南宋！
他們看到襄陽城下慘烈的攻防戰，看到烽火連天中南宋最終覆滅，看到蒙軍南下時那“屠城掠地，千裡無雞鳴”的慘狀，屍骸遍野，文明凋零……
那支野蠻而強大的軍隊，其凶悍遠超他們的想象，鐵木真那模糊卻充滿壓迫感的身影，如同夢魘烙印在每個人心底。
…...幻境之中，時間流逝仿佛被壓縮，卻又無比清晰深刻。
每一個參與者都仿佛經曆了數十年的國破家亡之痛，感受到了最深切的恐懼、絕望和無力。
他們看到鐵木真的子孫們繼承其遺誌，鐵蹄踏遍萬裡山河，中亞的花剌子模在屠城中化為鬼域，西夏王族被徹底抹去，金國的中都淪陷、汴京圍城慘狀空前……
烽煙席卷了整個亞洲，所過之處，城池化為焦土，百姓如草芥般被收割，屍骸堆積如山，文明之火在血與鐵蹄下搖曳欲熄。
最終，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版圖在他們意識中緩緩展開——東起大海，西抵東歐，北括西伯利亞，南兼南海——大元，建立在無數骸骨與廢墟之上的龐大王朝。
不知過了多久，這地獄般的景象才驟然消散。
眾人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依舊在原地，或站或跪，或癱軟在地，夕陽早已落下，夜幕低垂，繁星初現。
涼亭周圍，橫七豎八躺倒了一片後來被幻境波及的人。每個人都是大汗淋漓，麵色慘白，瞳孔中殘留著難以磨滅的驚懼，
不少人甚至低聲啜泣或乾嘔起來。那無遠弗屆的屠殺和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元朝版圖，深深烙印在每個目睹者的靈魂深處。
趙擴癱坐在侍衛搬來的胡床上，身體不住發抖，龍袍被冷汗浸透，嘴裡喃喃念叨：“完了…都完了…北伐…不能北伐…”
幻境中國破家亡、神州陸沉的景象已將他徹底嚇破膽。
韓侂胄雖然還能勉強站立，但也是臉色灰敗，額頭儘是冷汗。他一生追求功業，幻境中自己身死國辱的下場以及後來那席卷天地的蠻族洪流和滔天殺孽，將他所有的雄心壯誌擊得粉碎。
他看向萬弘濟的眼神，充滿了敬畏與後怕，再無半分試探之心。他顫聲問道：“仙…仙師…那北方蠻族…果真如此可怕？我大宋…果真…”
萬弘濟負手而立，望著夜空，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若非親眼所見，我何必來此一遭？曆史本該如此。鐵木真及其子孫，將會建立前所未有的龐大帝國，亦會帶來無儘的殺戮。南宋，終將亡於其手。”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看向勉強恢複一絲清明的韓侂胄和仍沉浸在恐懼中的趙擴：“我此來，並非為阻你等強國之心，而是不忍見華夏生靈再遭浩劫。北伐並非不可，然需謀定而後動，內修政理，外強軍備，待時機真正成熟。而非如幻境中那般倉促行事，招致彌天大禍。”
“然，天道有常，因果難承。”萬弘濟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為深邃，“我雖有微末之能，卻無法直接替你們掃平北方強虜，亦不能憑空賜予你們無敵的軍力。過度乾預，所沾染之因果業力巨大，非此界所能承受，亦會引來不可測之變數。”
他看著眼中剛剛升起一絲希冀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兩人，緩緩道：“但我可予你們一個機遇，一個從根本上強盛自身、或許能改變未來的契機。”
他伸出手指，一點微光在指尖凝聚，並非強大的力量波動，卻蘊含著某種奇特的韻律：“我曾於利州路嘉川縣，留下‘百業修行法’。此非法術神通，而是一條讓萬民能通過自身勞作與鑽研，錘煉身心、凝聚願力、消磨業力的道路。農人精於耕種，是修行，可強身健體，心念通達；工匠鑽研技藝，是修行，可心神凝聚，手腳靈巧；士人治學修身，是修行，可明心見性，滋養神魂；兵卒操練武藝、保家衛國，更是修行，可煞氣鍛體，意誌如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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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法不假外求，重在自身勤勉與感悟。若能在天下推廣，使士農工商兵各安其業，各修其行，則民力日強，國力日盛，人心凝聚，業力消減。待到那時，縱有強敵環伺，亦有一搏之力，甚至能開創遠超漢唐的盛世基業，而非重蹈幻境中之覆轍。”
“我將於近日北上，嘗試從根源上化解那即將崛起的草原之患，但能否成功，猶未可知，即便成功，亦需你等自身強韌不拔。”
萬弘濟最後說道，“希望二位，能暫息乾戈，攜手合作，以此‘百業修行法’為基，整肅內政，穩固國力，善待百姓，積累力量。這華夏山河，需要的是明君賢相，是自強不息的億兆黎民，而非昏君權臣，更非引來異族屠刀的導火索。”
夜涼如水，萬弘濟的話語清晰地傳入趙擴和韓侂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也帶來了一絲沉重卻真實可行的希望。
經曆了方才那場“拈花一夢”，親眼見證了“未來”的慘烈與絕望，又聽聞了這條立足於當下的“百業”強盛之路，兩人此刻心亂如麻，驚懼未消。
但至少有一點是無比清晰的：眼前之人，擁有鬼神莫測之能，其言絕非虛妄恫嚇，而他給出的道路，或許是這絕望未來中，唯一可能抓住的生機。
是繼續執著於可能招致毀滅的“功業”，還是暫且隱忍，依循這位“仙師”指引，抓住這“百業修行”的機遇，為王朝爭取一線生機？
這個沉重的選擇題，伴隨著幻境中血腥的畫麵與那一點微弱的修行之光，重重地壓在了南宋最高統治者和最具權勢的宰相心頭。
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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