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笑著擺手:“你家那二畝地也快了,等忙完張家的,下撥就輪著你家,到時候咱村勞力都上,保準一天就收完!”
這是村裡的老規矩了,誰家莊稼熟了,村長就挨家挨戶喊人,把全村的勞力湊到一塊兒,一家家輪著收。你幫我割麥,我幫你脫粒,不用算工錢,管頓飯就行。這麼多年下來,田裡的活兒沒愁過,鄰裡的情分也越結越深。
正說著,張嬸挎著籃子從對麵地裡過來,籃子裡裝著剛摘的豆角:“建國,秀蓮呢?剛看她往這邊來了。”
“在那邊歇著呢。”蘇建國往不遠處指了指,就見秀蓮正跟幾個婦女蹲在樹蔭下,手裡剝著玉米,“張嬸,你家豆子長得真好,這嫩豆角炒著吃最香。”
“回頭給你家送點,讓秀蓮給你做著!”張嬸笑得眼角堆起褶,“對了!昨兒個你叔去鎮上,給軍軍捎了塊花布,回頭讓秀蓮給娃做件小褂子。”
蘇軍聽見“花布”,眼睛亮了,拉著蘇建國的衣角蹦:“我要花褂子!”
蘇建國撓撓他的頭,故意逗他:“想要花褂子,就得幫爹乾活。等收麥子時,你負責撿掉在地上的麥穗,撿得多了,就讓你娘給你做。”
蘇軍拍著小手應:“好!我撿好多好多!”
這時,秀蓮看見他們爺倆,提著飯籃走過去,老遠就喊:“歇會兒,吃口餑餑!”
籃子裡除了玉米麵餑餑,還有幾個白麵饅頭——是前兒個幫李家收麥時,李家嬸子硬塞的。
她把饅頭往張嬸手裡塞了兩個:“剛出鍋的,趁熱吃。”
蘇建國接過水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又從兜裡摸出半塊水果糖,塞到秀蓮手裡:“剛才軍軍說了,將來要種一整年的麥子,給你換件花衣裳,紅的,跟村頭的石榴花似的。”
秀蓮剝開糖紙,把糖塞進兒子嘴裡,笑著拍了拍蘇建國的胳膊:“就你慣著他,還一整年的麥子,他能分清麥苗和草就不錯了。”
蘇軍含著糖,突然踩著蘇建國的影子蹦躂起來,嘴裡喊:“踩…大怪獸!踩…大怪獸!”
蘇建國故意把腳抬得高高的,讓影子在地上晃來晃去,一會兒變成長蛇,一會兒縮成圓球。
蘇軍追著影子跑,笑得咯咯響,不小心摔在軟乎乎的草裡,也不疼,自己爬起來接著追,笑聲滾過麥田,驚起幾隻螞蚱,撲棱棱蹦到彆家的田壟裡。
不遠處,幾個男人正幫王家起紅薯,鐵鍬插進土裡,“噗”地帶出紅通通的紅薯,婦女們蹲在旁邊撿,孩子們圍著看,時不時幫著遞籃子。有人喊:“建國,你家軍軍這歡實勁兒,將來準是個好勞力!”
蘇建國笑著應:“先讓他認全了莊稼再說!”他看了眼秀蓮,她正幫張嬸擇豆角,陽光落在她發間,像撒了層金粉。
風從麥田裡吹過來,帶著麥香,也帶著遠處的笑語,掀動秀蓮的布衫衣角,也掀動田埂邊的野草。
那些日子裡的暖,田埂上的影子、灶膛裡的火苗、街坊鄰居們遞來的熱餑餑、爹把他扛在肩頭時震得耳膜發癢的笑聲……
這樣無憂無慮,知足常樂的日子,就像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總覺得這樣的生活會一直過下去,春種秋收,鄰裡相幫,爺倆踩著影子追,娘在旁邊笑著看,永遠帶著麥香和甜。
這些畫麵像曬在簷下的玉米串,金燦燦地懸在記憶深處,碰一碰,都能掉出些甜絲絲的碎屑。
而他也以為,這樣安逸幸福的日子,會像院裡的老槐樹般,一年年發新芽,結槐米,永遠立在那裡,護著院裡的雞、牆上的瓜藤,還有他追著影子跑的腳印。
然而這些畫麵,後來都成了蘇軍記憶裡的碎光………
七歲那年一場毫無征兆的暴雨,把這一切都衝散了………。
那天,雨下得正瘋,像老天爺把天河捅了個窟窿,瓢潑似的往下灌。
屋頂的瓦片被砸得“劈…裡…啪…啦…”亂響,像是隨時要掀翻過來;院牆上的泥被衝得嘩嘩淌,在牆根積成渾濁的水窪,順著門縫往屋裡滲。
蘇軍縮在秀蓮懷裡,炕桌的油燈被風刮得忽明忽暗,把秀蓮的影子投在牆上,像片被揉皺的紙。
“你爹咋!還不回……”秀蓮的聲音發顫,手緊緊攥著蘇軍的胳膊,指節都白了。
她每隔一會兒就往門口瞅,院裡的老槐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枝椏拍打著窗戶,像有人在外麵急著敲門。
蘇軍能聽見院外的喊聲——是村長帶著人在挨家挨戶喊,讓往高處挪,可雨聲太大,具體說啥聽不真切,隻覺得那聲音裡裹著慌。
突然,“哐…當…”一聲,院門被撞開了,泥水順著門檻湧進來………
二伯跌跌撞撞衝進屋,渾身往下淌水,頭發像團濕抹布貼在臉上,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完整話:“秀…蓮……秀蓮你挺住……建…國…建國他……他在山裡采草藥……被山洪卷走了……”
“啥?”秀蓮猛地抬頭,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沒聽清。
油燈的光落在她臉上,那點微弱的亮突然就滅了——她手一抖,油燈摔在地上,燈芯在泥水裡“滋”地一聲,隻剩黑煙在屋裡打轉。
“不可能……”秀蓮喃喃著,突然像瘋了似的往外衝,蘇軍被她帶得踉蹌了幾步,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卻被她一把甩開。
“我男人在山裡?他說好今兒早去早回的!”她的聲音拔尖,像被刀割著嗓子,“你們看錯了!那不是他!”
雨砸在臉上,像無數小石子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生疼。
蘇軍跟著跑,看見村裡的人都站在雨裡,張嬸、李伯、村長……一個個渾身淌著水,臉色比天上的烏雲還沉。
有人想攔秀蓮,被她猛地推開:“彆攔我!建國肯定在石頭縫裡躲著!我去尋他!”
她跌跌撞撞跑到村口的石橋上,橋下的河水早就漫過了橋洞,黃濁的浪頭裹著斷木、石塊,“轟隆隆”地往下衝,像頭掙脫鎖鏈的野獸。
秀蓮望著那片渾濁,突然就泄了氣,“噗…通…”一聲跪在泥地裡,指甲深深摳進濕泥裡,帶出幾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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