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啟明的玩具廠開在城郊的工業園裡，三層小樓刷著天藍色的漆，牆根爬著幾株牽牛花………。
門口擺著幾個他親手做的木質機器人，關節處的齒輪咬合時會發出“哢…嗒…哢…嗒…”的輕響，眼珠是用打磨光滑的黑胡桃木做的，可惜市場介紹度不高，銷路一直溫溫吞吞的。
每天清晨七點半，廠區的鐵門還沒開，他雷打不動地，就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來了，車筐裡裝著給門衛李叔帶的早餐。
“李叔，今天的麵團發得好，您趁熱吃。”他笑著遞過油條，袖子卷到手肘，露出胳膊上被電鋸劃到的淺疤。
走進車間，機器還在沉睡，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塑料味。
林啟明繞著生產線轉了一圈，指尖劃過剛出爐的塑料恐龍，眉頭就皺了起來：“小王，你看這尾巴的弧度不行，太生硬了。”
他把恐龍遞給了品檢的小王，指尖在尾巴根部比了比，“孩子握在手裡硌得慌，模具得調一下，弧度改軟三分，邊緣再磨圓潤些。”
小王撓撓頭：“林總，這樣一來，每隻成本得多加五毛錢。”“加五毛也得改，我們是做兒童玩具，質量跟安全性是首要目標。”
林啟明把恐龍放回傳送帶，“咱們做的是給孩子玩的東西，不能隻算經濟賬。”
開發部的會議桌上，攤著滿滿一疊市場調研報告，邊角都被翻得起了毛。
設計師小李推了推眼鏡，指關節在報告上敲出輕響：“林總，上周那款遙控車，我們加了聲光特效，還在車頂做了可拆卸的小駕駛員，可還是賣不過隔壁廠的——他們比我們便宜十塊錢，造型還更花哨。”
林啟明指尖點著報告上的曲線圖，紅色的銷量線像條沒精打采的蛇………
在及格線上下徘徊：“便宜不是王道。你看這用戶反饋，有位媽媽說他們家的遙控車翻了幾次就散架了，孩子哭得直抽噎。”
他突然用紅筆圈住“不耐撞”三個字，“我們的遙控車在底盤加層緩衝膠，再把螺絲換成防脫落的，成本漲兩塊沒關係，得讓家長們覺得值，覺得我們的東西禁得住造。”
下午對接渠道商，張經理叼著煙在樣品間轉悠，煙灰落在鋥亮的地板上。
他拿起一個木質積木城堡，用手指彈了彈：“啟明啊，不是我說你，你這設計太‘軸…’了。
現在孩子就喜歡花裡胡哨的，閃燈、音樂、能跑能跳的，你整個木頭疙瘩，顏色素成這樣，誰買？”
林啟明拿起塊打磨得光滑的積木，遞過去：“張哥，你摸摸這手感，沒有毛刺，邊角都做了圓角，孩子抱著睡覺都沒事。
我們用的是進口櫸木，甲醛含量趨近於零，安全這塊我們不省料……”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安全能當飯吃？家長買玩具看的是孩子喜不喜歡，不是木頭好不好！”
張經理把積木丟回貨架，發出“咚……”的悶響，“等你這‘安全牌’被樹立起來前，你的廠子都喝西北風了！”
他丟下煙蒂，用腳碾了碾，揚長而去，留下林啟明對著滿架的樣品，歎了口氣。
夕陽從窗戶斜照進來，在積木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串沒說出口的委屈………
雖然遇到各式各樣困難，但是林啟明對自己生產的產品還是依然堅持品質跟安全性。
所以他總說自己是“半個匠人半個爹”。
白天在廠裡跟齒輪、塑料、木頭較勁，傍晚六點準時鎖廠門，下班的鈴聲“叮…鈴鈴…”響聲穿過工業園，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掠過路邊的野草和蒲公英………
推開家門，準能聽見星星奶聲奶氣的喊“爸爸”，然後一團粉乎乎的小身子就撞進懷裡，帶著身上的奶香。
“今天在幼兒園畫了什麼？”林啟明換鞋時，星星就踮著腳給他遞拖鞋，小手裡還攥著支快沒油的蠟筆，鞋麵上被她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
飯桌上，星星扒著碗邊，小勺子在碗裡攪來攪去，突然把自己碗裡的胡蘿卜夾給他：“爸爸吃，老師說吃了有力氣，能做大大的玩具。”
他假裝咬了一大口，偷偷又把胡蘿卜塞回她碗裡：“星星吃了才能長高，以後幫爸爸畫設計圖呀。”星星信以為真，嚼得小腮幫子鼓鼓的。
晚上睡前，父女倆趴在地板上搭積木，台燈的光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星星的小手總拿不穩三角塊，他就握著她的手，一點點往上放：“對，輕輕放，像給小公主蓋屋頂，不能太用力，會吵醒她的。”
星星的呼吸噴在他手背上，暖暖的，帶著奶味。她突然指著城堡的窗戶：“爸爸，這裡要加個小花園，公主喜歡花。”
他就真的找了片綠色的積木當草坪，還用紅色的拚了朵小花。
白天所有的煩心事，被渠道商懟的憋屈，改設計圖的焦慮，好像都被這溫度融化了，隻剩下指尖的積木和懷裡的小丫頭。
那天傍晚，客廳的台燈灑下暖黃的光，星星舉著塊三角形積木往城堡塔尖上放，試了三次都滑下來，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
林啟明正想安慰她，卻見她突然歪著頭看他，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爸爸，積木要是會變魔術就好啦。
不想當塔尖了，就變成城門；不想當城門了，就變成小橋，這樣就不會掉啦。”
她的小手指在積木上畫圈圈，指甲蓋還沾著下午吃的草莓醬，把木頭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林啟明心裡“咯……噔…”一下，像被什麼東西撞開了道縫。
他盯著那塊被星星摸得發亮的積木，突然想起自己八歲那年，把鐵皮餅乾盒拆了，用鐵絲綁成小火車，在院子裡推著跑，車鬥裡還放著妹妹妞妞最喜歡的布娃娃；
又想起上周星星玩變形金剛，哭著說“它怎麼不能變成小鴨子呀，我想讓它陪小黃鴨遊泳”。
“星星說得對！”他一把抱起女兒，舉得老高，星星咯咯的笑聲像銀鈴，震得他耳膜發癢………
“爸爸明天就做會變魔術的積木，想變啥就變啥，讓它給星星變小鴨子、變小花、變……變會飛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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