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變故就發生在趙雲龍高二那年。公司宣布人事調整，趙澤民憑借著十年的努力終於交出一張傲人的成績單和熬白了的頭發，破格晉升為部門副總。
任命書下來那一天，紅色的封皮燙著金字，趙澤民摩挲了半天才敢打開。
當天晚上，整個部門湊錢給他慶祝，在酒店訂了一個包間，在酒桌上，下屬輪流給他敬酒，說“趙總的能力真是強，以後多多提攜我們這些下屬……”，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白酒辣得喉嚨發疼，心裡卻像燒著團火。
回家時走路腳步都發飄了，鑰匙插了三次才插進鎖孔。
進家門看見趙雲龍正在客廳背單詞，課本攤在膝蓋上，聽見動靜，趕緊放下書跑過來，手裡端著杯蜂蜜水：“爸爸，恭喜你。我給你泡了蜂蜜水，給你解酒的。”
他接過水杯，指尖觸到溫熱的玻璃杯，突然瞥見兒子放在沙發上的練習冊。
封麵上寫著“高二物理同步練習”，翻開的那頁上，有道題旁邊畫著個小小的問號。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鐵吸住，眉頭猛地皺起來：“這次期中考排名多少？”
趙雲龍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聲音低了些，像蚊子哼…哼：“第十二。物理最後一道大題裡的一個小題沒做完，被扣了二分。”
“第十二？”趙澤民把水杯往茶幾上一放，“砰……”的一聲，水花濺出來，打濕了練習冊的邊角。
他盯著兒子，眼睛裡的紅血絲在燈光下格外顯眼：“我都當副總了，你卻從第十名掉到第十二……？
市一中藏龍臥虎，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你必須考第一，聽見沒有？”
趙雲龍愣住了，手裡的單詞本“啪……”地掉在地上，塑料封麵磕在瓷磚上，發出清脆的響。
“爸，我已經很努力了。”他撿起單詞本，指尖捏得發白，“高二的物理比高一難太多了，班裡好多同學都退步了……”
“努力就考第十二？”趙澤民猛地提高了音量，酒勁像野草般瘋長，那些被學曆壓了十年的委屈突然湧上來，“我當年要是有你這條件，能隻上大專，因為學曆我被壓了十年？
就算我現在拚到副總又怎樣？董事會看我學曆低，處處給我穿小鞋！
上次開會，那個海歸總監明裡暗裡說我‘這個理論不行…那個計劃分析不到位…’，你以為爸容易嗎？”
他指著兒子的練習冊，手指因為激動而發顫，“你必須考第一，不然將來跟我一樣受氣！我辛辛苦苦供你上重點高中，不是讓你給我考第十二的！”
趙雲龍的臉瞬間白了，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咬著牙，把練習冊緊緊抱在懷裡。
客廳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像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爭吵倒計時，空氣裡彌漫著白酒的辛辣和蜂蜜水的甜膩，攪在一起，成了種讓人窒息的味道。
趙澤民看著兒子緊繃的側臉，突然覺得，這第十二名，像根刺，紮在他剛剛升起的“副總”光環上，格外刺眼。
他認定了，兒子就是不夠努力——他趙澤民能從部門經理拚到副總，兒子憑什麼不能從第十衝到第一………？
那晚的爭吵像道裂痕，悄無聲息地在父子間蔓延。
趙澤民第二天醒酒時，頭痛欲裂，看見客廳茶幾上擺著杯醒酒湯，旁邊放著兒子的物理練習冊——那道沒做出來的大題旁邊，被趙雲龍用紅筆寫滿了解題步驟，字跡擠得密密麻麻。
他心裡動了動，想對兒子說句“昨晚爸喝多了”，可瞥見牆上掛著的“副總”任命書，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是領導了，領導哪能隨便低頭？
轉身走進兒子的房間時，趙澤民看見兒子的書桌抽屜半開著，那個昨天生氣時摔壞的那個藍色“學霸同款”文具盒被塞在最裡麵，上麵壓著已經寫完的試題本。
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缺了角的舊塑料盒，那是趙雲龍小學時用的，上麵印著的奧特曼也已經褪了色。
父子倆人間隔閡像藤蔓般，悄無聲息地爬了出來，布滿了整個日子。
趙澤民從此開始把“你必須考第一”掛在嘴邊，像敲鐘似的，早晚各一次。
早上吃早飯，他盯著兒子眼下的黑眼圈，粥勺在碗沿敲出“當……當…”聲：“昨晚又熬夜了？
我跟你說，現在拚的就是體力，等你考了第一，爸給你買最新款遊戲機，讓你玩個夠。”
趙雲龍扒著粥，沒抬頭：“我不要遊戲機。”
“不……要…？”他把碗往桌上一墩，“等你考了第一，想要什麼爸都給你買！現在說不要，是因為你考……不上…！”
晚上檢查作業，他翻到數學卷子上的紅叉，火氣“噌……噌…”地就上來了，卷子被他拍得“啪……啪…”響。
“這麼簡單的題都錯？你上課是不是又走神了？我看你就是心思沒在學習上！”
趙雲龍攥著筆，指節泛白：“這道題老師說超綱了。”
“超…綱？”他冷笑一聲，指著窗外，“市一中哪個學生不是啃超綱題過來的？就你特殊？我看你就是找借口！”
周末本說好帶兒子去公園放風箏，讓趙雲龍放鬆放鬆——那是趙雲龍小時候最愛的事。
可臨出門時，趙澤民看見鄰居家的孩子背著補習班書包經過，又改了主意。他把風箏往牆角一扔，聲音硬邦邦的：“算了，在家刷題吧。
隔壁班李濤周末都在上奧數班，你還想著玩？等他超過你，看你哭都來不及！”
趙雲龍看著被扔在地上的風箏，風箏尾巴掃過他的腳踝，像根軟刺，紮得他心裡發疼。
他沒說話，轉身走進房間，“哢……嗒…”一聲鎖了門。
趙雲龍的話越來越少。以前放學回家，會嘰…嘰…喳喳…跟他說“今天物理老師講了個冷笑話”
“或者班裡轉來個新同學，他是從那裡來的，聽說在原本的學校多厲害，現在到我們班就焉了”………
可現在每天放學回家，進門就鑽進房間，吃飯時也低著頭，像個悶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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