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龍那帶著血絲的命令，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整個紅二軍團乃至北線蘇區的戰爭機器。然而，這一次，機器運轉的基調不再是進攻的銳響，而是防禦的沉悶轟鳴與撤退的悲壯低泣。
指揮部裡，電話鈴聲、電台滴答聲、參謀人員急促的彙報聲、地圖沙沙的卷動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混亂而緊張的圖景。林峰取代了因傷痛和疲憊幾乎虛脫的趙永貴，暫時直接指揮北線殘存的防禦部隊。他站在地圖前，腦海中那因巨大傷亡和失敗而劇烈波動的係統，正強行運轉著【戰術推演模塊】。模塊反饋回的圖像支離破碎，充滿乾擾條紋，但依舊能清晰地顯示，代表敵軍的黃色洪流正以數路並進的態勢，猛烈衝擊著紅軍搖搖欲墜的二線防禦節點。每一個節點的失守，都意味著更多的傷亡，更小的回旋空間。
“命令紅八軍二師四團，不惜一切代價，死守黑鬆嶺隘口至少六個小時！沒有命令，半步不退！”
“命令軍團直屬炮兵營剩餘火炮，集中火力，覆蓋敵軍在張家窪的集結地，打亂其進攻節奏！炮彈打光為止！”
“通知所有撤退部隊和機關，嚴格按照預定序列和路線轉移！保持秩序，避免擁擠和混亂！”
林峰的每一條指令都簡潔、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知道，此刻的猶豫和仁慈，隻會帶來更大的災難。他必須像一名最冷酷的棋手，用手中有限的、殘破的棋子，去抵擋對手排山倒海的攻勢，為更重要的“大龍”——軍團主力和群眾轉移——爭取哪怕多一分鐘的時間。
係統的能量場在這種高強度的指揮負荷下持續震顫，那種因慘烈犧牲和戰略被動而帶來的沉重、悲愴的能量，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不斷湧入。林峰能感覺到，係統的底層似乎正在發生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嬗變，修複進度條在短暫的後退後，又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但異常堅定的速度向前爬行，仿佛這些犧牲與絕望，本身就是一種極其特殊、極其劇烈的“燃料”。同時，一種新的、極其模糊的感應能力似乎在萌芽——他仿佛能隱約“聽到”遠處戰場上，那些正在浴血奮戰的紅軍指戰員們，那不屈的意誌彙聚成的、如同地火般奔湧的集體心緒。這不是具體的思想，而是一種情緒的洪流，充滿了憤怒、決絕、與與敵人同歸於儘的凜然。這感覺讓他心臟抽搐，卻也讓他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肩負的責任。
前線的戰報如同雪片般飛來，每一份都沾著硝煙和血跡。
“黑鬆嶺四團報告：擊退敵軍兩次營級衝鋒！我團傷亡過半，團長重傷，政委犧牲！彈藥告急！”
“張家窪炮擊效果良好，暫緩敵攻勢！我炮兵營僅剩三門可用的迫擊炮，炮彈不足十發！”
“敵軍小股部隊已滲透至我後勤轉移路線側翼，與警衛部隊發生交火！”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防線在一步步後退，空間在一點點壓縮。
與此同時，根據地內部的轉移工作也在與死亡賽跑。扶老攜幼的群眾，扛著簡陋行李，趕著瘦弱的牲畜，沉默而有序地沿著崎嶇的山路向南撤退。隊伍中不時傳來孩子的啼哭和老者的歎息，但更多的是堅毅的眼神和互相扶持的身影。地方乾部和赤衛隊員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幫助困難家庭。野戰醫院的醫護人員，抬著傷勢沉重的傷員，艱難地跋涉在泥濘的路上，很多傷員因為顛簸和缺醫少藥，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空氣中彌漫著悲傷、恐懼，但也有一股不屈的韌性。
賀龍和惲代英沒有隨指揮部先行轉移。賀龍親自趕往幾個最關鍵的二線阻擊點，用他那粗獷而充滿力量的聲音，為浴血奮戰的將士們鼓勁，甚至親自操起一挺機槍向敵人掃射，穩定搖搖欲墜的防線。惲代英則拖著病體，穿梭在撤退的群眾隊伍中，安撫情緒，解決突發問題，他的咳嗽聲在嘈雜的人流中顯得那樣微弱，卻又那樣堅定。
血戰黑鬆嶺
黑鬆嶺，成為北線防禦戰中最為慘烈的絞肉機。紅八軍二師四團，這個在曆次反“圍剿”中立下赫赫戰功的英雄團隊，此刻已到了油儘燈枯的邊緣。
陣地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樣貌。浮土被炮火翻了一遍又一遍，到處是彈坑、焦木和殘破的武器零件。犧牲戰士的遺體層層疊疊，很多已經無法辨認。活著的戰士們，軍裝襤褸，滿麵煙塵，眼睛因極度疲憊和亢奮而布滿血絲。他們的彈藥所剩無幾，很多人刺刀已經拚彎，槍托砸裂。
團長在第一次敵人衝鋒時就被炮彈片削斷了腿，被強行抬下陣地。政委接替指揮，在打退敵人第二次衝鋒時，抱著一捆手榴彈衝入敵群，與敵人同歸於儘。現在指揮的，是一名年僅二十三歲的營長。
“同誌們！堅持住！總指揮就在我們身後看著！多堅持一分鐘，鄉親們就多一分安全！我們是紅四團，死，也要死在陣地上！”年輕的營長聲音已經嘶啞，他揮舞著一把卷刃的大刀，站在戰壕的最高處，身影在硝煙中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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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又上來了。這次是一個整營的兵力，在密集的機槍火力掩護下，如同黃色的潮水般湧上山坡。炮火早已將紅軍陣地犁了一遍，幾乎找不到完整的掩體。
“打！”營長一聲令下，陣地上殘存的火力點噴吐出最後的火焰。子彈稀疏，卻精準而致命。手榴彈在敵群中炸開，掀起一片血雨。
但敵人太多了，火力太猛了。不斷有紅軍戰士中彈倒下。彈藥很快打光。
“上刺刀！！”營長發出了最後的怒吼。
殘存的三百多名紅軍戰士，如同受傷的雄獅，從戰壕、從彈坑中躍出，挺著刺刀、揮舞著大刀、鐵鍬，甚至舉起石頭，向著數倍於己的敵人，發起了決死的反衝鋒！
沒有呐喊，隻有粗重的喘息和兵器碰撞的鏗鏘之聲。血肉橫飛，生命在以秒為單位急速消逝。年輕的營長連續劈翻三個敵人，最終被數把刺刀同時刺穿胸膛，他怒目圓睜，死死盯著前方，緩緩倒下。
一個斷了手臂的戰士，用牙齒拉響了最後一顆手榴彈的引線，滾入敵群……
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小號兵，緊緊攥著那把早已吹不響的軍號，被敵人的子彈打成了篩子……
黑鬆嶺陣地上，最後一聲槍響歸於沉寂。紅四團，自團長以下，全體殉國。他們用生命和鮮血，實踐了“與陣地共存亡”的誓言，為後方爭取了寶貴的五個多小時。
當黑鬆嶺失守的消息傳到軍團臨時前指時，林峰正在地圖上標注著下一個需要堅守的節點。他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鉛筆尖在圖紙上戳了一個小小的洞。腦海中，係統仿佛被這集體玉碎的慘烈所震撼，那新萌芽的“集體心緒感應”能力，瞬間捕捉到了一股強烈到極致、純粹到極致的“不屈”與“犧牲”意誌，這股意誌如同洪流般衝入係統核心。林峰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腦海中炸開，係統的修複進度猛地向前跳動了一小格，同時，那【戰術推演模塊】的清晰度和穩定性，似乎也得到了一絲微弱的、卻實實在在的提升！代價是，他仿佛親身感受到了黑鬆嶺上那最後時刻的絕望與壯烈，心臟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犧牲已經發生，悲痛必須化為力量。
“命令，”他的聲音冰冷如鐵，不帶一絲感情，“放棄五號區域，所有部隊撤至最後一道防線——青龍岰一線。告訴各部隊指揮員，青龍岰後麵，就是正在轉移的軍團主力和數萬群眾！我們已無路可退！這裡，就是我們的墳墓，也是敵人的墳場！”
夕陽如血，將層層山巒染成一片淒厲的紅色。北線的槍炮聲暫時稀疏下來，敵人也需要時間整頓，準備最後的猛攻。短暫的寂靜中，彌漫著更加令人窒息的壓抑。紅二軍團的命運，中央蘇區北大門的安全，都係於這最後一道單薄的防線之上。鋼鐵洪流的碾壓似乎無可阻擋，但以血肉之軀築起的堤壩，是否能在最後關頭，攔住這毀滅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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