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魚肚白自東方天際緩緩洇開,卻驅不散邵清縣城中彌漫了一夜的濃重血腥。
昨夜的廝殺與火光猶在眼前,街道上隨處可見的血跡與狼藉,讓這座百年縣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縣府衙門,更是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高大的門前,衙役們手持水火棍,站得筆直,但泛白的指節和不時瞟向街角的眼神,卻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恐懼。
大堂之內,縣令高義坐立不安,一夜未眠。
他年近五旬,保養得宜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愁雲與疲憊。他時而起身踱步,時而又重新坐下,目光死死盯著堂外那片剛剛亮起的天空。
完了,全完了。
陳趙孫林四大家族,一夜之間土崩瓦解,主事人非死即擒。
那支由前任縣令牽頭、士紳出資組建,用以維持地方治安的“保安團”,更是被打得潰不成軍,團總王虎嘯直接選擇了投降。
高義心中一片冰涼。
他知道,這支所謂的“保安團”,其實就是四大家族的私兵,是他們魚肉鄉裡的爪牙。
可問題是,這周家莊的手段也太過酷烈了!一夜之間,將縣城攪得天翻地覆,這讓他這個朝廷命官的臉麵往哪兒擱?
省城那邊若是問責下來,他該如何交代?
是據實上報,說一夥鄉下泥腿子血洗了縣城豪族?還是替他們遮掩,說剿匪有功?
無論哪一種,他高義都免不了一個“失察”之罪。
“去了幾頭豺狼,來了一頭猛虎啊……”高義喃喃自語,額頭冷汗涔涔。
他最怕的,是那頭猛虎會不管不顧,直接衝進他這縣衙,將他這個朝廷的縣令也一並“清算”了。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一名衙役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聲音都在發顫。
“大……大人!那……那周家莊的人來了!”
高義渾身一激靈,猛地從太師椅上站起,厲聲問道:“來了多少人?可有攜帶兵刃?”
衙役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回答:“就……就一個……是個穿白衣的年輕人,兩手空空,說……說是要拜見縣尊大人。”
一個?
高義愣住了,滿腔的恐懼與戒備,瞬間化作了更深的疑惑與不安。
他不帶兵前來,是何用意?示威?還是……藐視?
不等他想明白,一個修長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大堂門口。
來人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在這血腥味尚未散儘的清晨裡,顯得格格不入。他麵容溫潤,氣質儒雅,緩步走來,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正是周明。
他平靜地走進大堂,目光掃過堂上臉色變幻不定的高義,微微頷首,仿佛隻是來拜訪一位老友。
“周……周明?”高義強作鎮定,聲音卻有些乾澀,“你昨夜在城中掀起如此大的風波,如今又孤身闖我縣衙,意欲何為?”
周明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從寬大的袖中取出了一份卷好的文書,緩步上前,雙手遞上。
“高縣尊,此乃《邵清縣臨時治安及善後章程》,還請過目。”
高義狐疑地接過,展開一看,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隻見上麵所書,隻字不提顛覆縣衙,更無半句要挾之言。通篇都是“協助縣尊,清剿匪患”、“收攏流民,恢複生產”、“安定民生,重開市集”之類的條文。
言辭懇切,姿態放得極低,仿佛他周明昨夜所為,全是為了輔佐高縣尊治理好這一方水土。
高義的心神稍定,但依舊不敢放鬆警惕。
周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又從袖中取出一摞厚厚的賬冊與地契,輕輕放在了旁邊的案幾上。
“此乃昨夜從陳、趙、孫、林四家繳獲的田契、地契以及商鋪賬本。”
周明的聲音平淡如水,“四大家族盤踞百年,所斂財富驚人。周明不敢私藏,特將其悉數呈上,一切繳獲,悉聽縣尊發落,以充縣庫,救濟萬民。”
“轟!”
高義的腦子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
他顫抖著走上前,隨手翻開一本賬冊,隻看了一眼,便覺得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那上麵一筆筆驚人的數字,一處處肥沃的田產,一個個日進鬥金的商鋪……這些財富,足以讓他這個窮縣令瞬間富得流油,更足以將縣庫填得滿溢出來!
這……這是何等巨大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