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的燭火依舊明亮，剛剛定下《戒律堂臨時章程》草案的激昂氣氛尚未完全散去。
周明將那份凝聚著眾人心血的草案放在一旁，踱步至牆邊懸掛的邵清縣輿圖前。
他的目光掃過地圖上的每一個鄉鎮、每一條河流，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灼熱的光芒。
“既然規矩要立，那就不能隻立在縣城這一隅之地。”周明的聲音平靜而有力，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賞功堂、戒律堂、學堂、武館……所有在周家莊和清泉鎮驗證過的模式，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在邵清縣全境鋪開！”
他伸出手，在地圖上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圈，將整個邵清縣囊括其中。
“一個月內，我要讓振華的旗幟，插遍邵清的每一個鄉鎮！我要讓新的秩序，以雷霆萬鈞之勢，蕩滌這片土地上所有的汙泥濁水！”
話音落下，書房內的氣氛陡然一變。
周錦萱和周小七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不解。
蘇清雪更是秀眉緊蹙，第一個站了出來。
“先生，不可！”
她的聲音清冷而堅定，打破了周明描繪的宏偉藍圖。
她快步走到書桌前，從一疊文件中抽出一本泛黃的《邵清縣誌》，翻開到人口與宗族記述的頁麵，平鋪在周明麵前。
“先生請看，清泉鎮常住人口不過三千，而整個邵清縣，在冊人口超過十五萬。我們如今掌控的，不過是這片土地的百分之二。”
蘇清雪的手指點在縣誌密密麻麻的姓氏上，“更重要的是，縣內有記載的鄉紳、望族不下百家，他們盤根錯節，控製著九成以上的土地和人心。我們在清泉鎮的成功，是因為那裡的舊勢力被陳家提前掃清了，我們麵對的是一張白紙。”
她抬起頭，清澈的眼眸直視著周明，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
“但全縣不是一張白紙。我們若強行推進，無異於要同時與上百個‘陳家’為敵。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武力清剿，而是徹底的社會變革。根基未穩，強行推進，隻會激起最劇烈的反彈，甚至會讓我們在縣城都站不穩腳跟！”
周錦萱立刻上前一步，從另一個角度附議。
她攤開一本剛剛草創的賞功堂人員名冊，上麵記錄的名字不過寥寥數十人。
“先生，清雪說得對。”她指著名冊，語氣中滿是憂慮，“這是我們目前能抽調出來的，絕對可靠且粗通算學、管理的核心人員。僅僅是維持縣城和清泉鎮的運轉，便已捉襟見肘。”
“若要將攤子鋪到全縣，我們去哪裡找那麼多忠誠可靠的管事、賬房、教習？一旦用人不當，我們建立的賞功堂、學堂，轉眼就會變成那些地頭蛇們中飽私囊、培植私力的工具。到那時，我們的新政非但不能惠及於民，反而會成為新的毒瘤，體係會從內部最先崩潰！”
周小七一直沉默著，此刻也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凝重。
他走到輿圖前，指著上麵星羅棋布的鄉鎮。
“先生，從武備和情報上說，此舉亦是兵家大忌。”
“巡防營五百人，人心未附，尚在整訓。我們真正的核心戰力，能即刻上陣、以一當十的，隻有從周家莊跟您一路拚殺出來的一百二十一名弟兄。”
周小七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最直白的方式。
“這些人，是我們守住縣城的根本，是我們的拳頭。”
他抬起頭，迎上周明的視線，沒有絲毫退縮。
“至於武備學堂和清泉鎮武館的那四百名學員……先生，他們是未來的棟梁，是新秩序的種子，但絕不是今日的刀兵。”
“他們入學習武，不過三月有餘。識字千數，拳腳初成，可堪一用，卻未經血火。讓他們去鄉鎮維持秩序尚可，若是麵對那些盤踞地方、窮凶極惡的鄉紳豪強，與送羊入虎口何異？”
“更何況，清泉鎮那百名弟子，多是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武備學堂三百人，老幼婦孺皆有。他們是民，是未來，卻不是兵！他們的心，還未曾真正經曆過淬煉！”
周小七的話越說越急，也越來越重。
“若將我們這一百來名鐵血弟兄，分散到全縣幾十個鄉鎮，每個鎮子不過二三人！”
“先生！這不是開枝散葉，這是自斷臂膀，是將我們攥緊的鐵拳，硬生生掰成了任人折斷的指頭！”
“屆時，各路鄉紳、殘匪隻需稍作串聯，便能輕而易舉地將我們的據點逐個拔除，將我們的弟兄分而食之！”
三人的話語，如同一記記重錘，敲在周明那宏大而激進的計劃之上。
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周明負手立於窗前，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