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時。
邵清縣的中心廣場,從未像今日這般擁擠過。
人山人海,黑壓壓的一片,卻詭異地安靜,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廣場中央臨時搭建的高台之上。
高台足有丈許,朱紅色的欄杆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台前,跪著一排排五花大綁的人,正是昔日裡在邵清縣作威作福的陳、趙、孫、林四家核心成員,以及保安團團總王虎嘯和黑水十三鷹的幾個頭目。
他們的臉上,再無往日的囂張,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高台正中,擺著一張太師椅。
周明一襲白衣,神色平靜地安坐其上,手中還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仿佛不是在審判,而是在自家庭院裡賞景。
他的身側,縣令高義麵如金紙,正襟危坐,官袍下的身軀卻在微微顫抖,汗水早已浸濕了後背。
台下,人群的最前方,是那些被四大家族和匪患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他們眼中充斥著血絲,死死地盯著台上的罪人,壓抑的仇恨仿佛即將噴湧而出的火山。
更遠處,是城中殘存的士紳商賈,他們站在人群的邊緣,一個個噤若寒蟬,看向周明的眼神充滿了驚懼。
周小七手持一卷厚厚的宗卷,緩步走上高台。
他環視一周,目光冰冷,不帶絲毫感情。
“奉先生令,戒律堂會同縣衙,公審陳文山、王虎嘯等一乾逆匪!”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廣場。
他展開卷宗,清冷的聲音開始在廣場上空回蕩。
“陳氏一族,立足邵清百年,勾結洋人,開設福運來煙館,以福壽膏毒害鄉裡,年入三萬兩白銀,致使百家凋敝,千人喪命!其罪一!”
話音剛落,台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便再也抑製不住,淒厲地哭喊起來:“我兒啊!我兒就是被他們的煙土害死的啊!還我兒命來!”
哭聲如同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人群。
“陳家這幫畜生!”
“殺千刀的!我爹就是抽大煙抽死的!”
怒罵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周小七麵無表情,聲音陡然拔高,蓋過了所有嘈雜。
“陳家大少陳立,強搶民女,致其投井自儘!其護院當街行凶,打死平民三人,傷者數十!其罪二!”
“趙家,倒賣私鹽,侵占田畝三百頃,逼死佃戶七人!其罪三!”
“孫家,勾結匪類,劫掠商隊,殺害腳夫一十有三!其罪四!”
“林家……”
一條條,一樁樁,皆是血債。
周小七每念出一條罪狀,台下百姓的怒火就高漲一分。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豪族罪惡,今日被赤裸裸地揭開,讓所有人都看清了他們光鮮外表下的腐爛與血腥。
高台的側席,蘇清雪與周錦萱並排而坐。
這是她們作為“明鏡司”初任審判員的第一次亮相。
蘇清雪的手指,緊緊攥著身前的《戒律堂臨時章程草案)》,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聽著周小七宣讀的罪狀,看著台下百姓那一張張因仇恨而扭曲的麵孔,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所知的法律,講究程序,講究證據鏈,講究給被告辯護的權利。
可在這裡,在這片被壓迫到極致的土地上,百姓的血淚就是最直接的證據,他們撕心裂肺的哭喊就是最雄辯的陳詞。
她忽然想起了李鐵山那冰冷的話語:“在這片土地上,誰的拳頭大,誰就是法。”
原來,先生要立的法,不是空中樓閣,而是要先用血與火,將這片肮臟的土地徹底清洗一遍,才能紮下根基。
她的目光,與周錦萱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絕。
她深吸一口氣,提起筆,在那份早已擬好的判決意見上,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小七宣讀完所有罪狀,將卷宗合上,退到一旁。
整個廣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周明緩緩放下茶杯,從蘇清雪手中接過那份判決書。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上一眼,便將其轉手遞給了身旁早已如坐針氈的高義。
他的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溫潤和煦的笑容。
“高縣尊。”
周明輕聲開口,聲音溫和得像是春風拂麵。
“這些人,觸犯王法,荼毒鄉裡,證據確鑿,民怨沸騰。”
“還請縣尊,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高義的身體劇烈地一顫,雙手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幾乎接不住那份輕飄飄的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