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那一句“名不正,言不順”,如同一根冰錐,狠狠刺入大廳內剛剛升起的燥熱氣氛之中。
所有喧囂戛然而止。
那些剛剛還爭先恐後,唯恐落於人後的士紳商賈們,動作全都僵在了原地。他們猛地轉頭,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眼神看著那名挺直了腰杆的老秀才,旋即,那眼神又化為了極致的恐懼。
完了!
這個老糊塗,這是要將所有人都拖下水,陪他一起死啊!
周勝、徐莽等人眼神瞬間冰冷,身上那股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煞氣,毫不掩飾地朝著那老秀才碾壓而去。大廳內的溫度,仿佛在這一刻驟然降至冰點。
隻要周明一個眼神,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將這老家夥的腦袋擰下來。
然而,主位上的周明,臉上那溫和的笑容卻絲毫未變。
他甚至還讚許地點了點頭,清朗的聲音在大廳內回響,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老先生說得對,凡事,都要講一個名正言順。”
他輕輕地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掌聲,像是兩記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大廳的側門應聲而開,兩名身穿皂隸服飾的衙役手持水火棍,神情肅穆地走了進來,分立兩側。
緊接著,一個身穿青色官袍的身影,緩步踏入了大廳。
來人正是邵清縣的父母官,高義。
隻是此刻的他,與昨日那個在縣衙大堂內被嚇得魂不附體的縣令判若兩人。
他的麵容依舊憔悴,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但那雙眼睛裡,卻看不到絲毫的恐懼與退縮,反而透著一種異常的堅定,仿佛是做出了某種重大決斷後的平靜。
他沒有看主位上的周明,而是徑直走到了大廳中央,目光如炬,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士紳商賈。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無不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
那名剛剛還慷慨激昂的老秀才,在看清來人是高義後,臉上的悲憤瞬間凝固,嘴巴張了張,仿佛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縣尊……他怎麼會來這裡?
他不是應該在縣衙裡瑟瑟發抖嗎?
“諸位鄉賢。”
高義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中氣十足,充滿了官威。
“本縣,今日在此,正式向全縣宣告一事!”
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周明先生,深明大義,高風亮節!於邵清危難之際,挺身而出,蕩平匪患,安定民心,此乃天大的功勞!”
“本縣已將此事詳細經過,連同陳、趙、孫、林四家勾結匪類、魚肉鄉裡之罪證,一並八百裡加急,上報省城撫台大人!”
“同時,本縣已援引朝廷律例,正式授予周明先生‘邵清縣團練總辦’之職,總管一縣之武備、治安及所有善後事宜!此任命文書,已在省城備案!”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驚雷在所有士紳的腦海中炸響!
團練總辦!
省城備案!
這……這已經不是江湖草莽的私相授受,而是得到了官府承認,擁有了朝廷背書的合法身份!
高義沒有理會眾人臉上的震驚,他從袖中取出一份蓋著縣衙大印的文書,高高舉起,朗聲繼續道:
“周總辦先前所立之《邵清縣臨時治安及善後章程》,本縣已詳細審閱,此乃利國利民之善政!自今日起,該章程便是本縣之政令!凡邵清縣子民,皆需一體遵行,若有違背者,便是與本縣為敵,與朝廷為敵!”
“至於周總辦倡議成立‘邵清發展基金’,以工代賑,修路通渠,興辦學堂,更是澤被桑梓、功在千秋的義舉!本縣決定,從縣庫之中,撥付白銀三千兩,以做表率!”
說完,高義將那份文書鄭重地遞向周明。
整個大廳,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士紳都呆呆地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的腦子已經完全不夠用了。
他們最後的指望,最後的救命稻草,就是縣衙,就是朝廷的法度。
可現在,縣令高義親自站出來,為周明披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將他所有的行為,都變成了官府的政令!
這哪裡是鴻門宴?
這分明就是一場徹徹底底的陽謀!
先用雷霆手段打碎他們的骨頭,再用潑天富貴引誘他們的心神,最後,再由官府出麵,蓋棺定論,讓他們再無任何反抗的借口與可能!
一步一步,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周明站起身,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容,他沒有去接那份文書,而是對著高義,鄭重地長揖及地。
“有勞縣尊。”
“明,定當竭儘所能,輔佐縣尊,鞠躬儘瘁,還邵清縣一個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