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淒厲的尖叫,如同一盆冰水,從聚義廳裡每一個人的頭頂澆下,瞬間熄滅了所有的豪情與熱血。
“……炸了!”
最後兩個字,在死寂的大廳裡回蕩,帶著一股子焦糊和毀滅的味道。
前一刻還充斥著劃拳行令、拍桌吹牛的喧囂大廳,那名報信幫眾粗重的喘息聲,此刻變得格外刺耳。
常萬山臉上的笑容,那股子與周明結為死盟、即將執掌省城牛耳的梟雄霸氣,像是被凍住的油彩,一塊塊龜裂、剝落,最終隻剩下猙獰的驚怒。
“你說什麼?”
他猛地從虎皮大椅上站起,魁梧的身軀帶著一股駭人的壓迫感,一步就跨到了那名幫眾麵前。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幾乎將那人雙腳提離了地麵。
“你再說一遍!南郊碼頭,怎麼了?!”
常萬山雙目赤紅,眼球上布滿了血絲,那模樣不像是要問話,倒像是要將眼前的信使生吞活剝。
被他提在半空的幫眾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手腳亂蹬。
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拚儘全力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炸……炸了!舵主!全炸了!火……火光把天都燒紅了!”
全炸了!
這三個字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常萬山和在場所有哥老會頭目的心口上。
那可是足以裝備一個協旅)的新式軍火!是他們哥老會壓服巡撫、掌控湘省的本錢!是他們從地頭蛇蛻變為過江龍的希望!
就這麼……炸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一名山主失聲尖叫,滿臉的不可置信,“碼頭有我們三百弟兄守著,還有洋人的衛隊,怎麼可能說炸就炸!”
“是誰乾的!是誰!”
“他娘的,老子要剮了他!”
聚義廳內瞬間炸開了鍋,驚怒、咒罵、質疑聲此起彼伏,剛才還稱兄道弟的氛圍蕩然無存,隻剩下末日降臨般的混亂與恐慌。
在這片嘈雜的背景音中,唯有一人,靜得出奇。
周明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看暴怒的常萬山,也沒有理會那些亂作一團的哥老會頭目,隻是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穿過敞開的大門,望向南方那片被映得通紅的夜空。
他的眉頭隻是微微蹙了一下,臉上甚至沒有多少意外。
那神情,不像是謀劃被毀的憤怒,更像是一個棋手,看到對手走出了一步預料之中、卻又愚蠢至極的棋。
“常舵主。”
周明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滿堂的喧囂,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
“看來,我們的‘朋友’,已經等不及了。”
他的話音剛落。
“舵主!不好了!不好了!”
又一名探子,比前一個還要狼狽,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門外滾了進來,身上的衣服被劃破了數道口子,臉上還帶著硝煙的痕跡。
他甚至顧不上行禮,用嘶啞的嗓音尖叫道:“法蘭西領事館……也亂了!大批槍手衝擊領事館,火光衝天!到處都是槍聲!好像……好像是在追殺什麼人!”
轟!
如果說第一個消息是晴天霹靂,那麼這第二個消息,就如同天塌地陷!
南郊碼頭炸了!法蘭西領事館也遇襲了!
兩件在省城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大事,竟然在同一時間發生!
在場的所有哥老會頭目,都是在刀口上舔血、人情世故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老江湖,可此刻,他們的腦子也徹底成了一團漿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萬山也徹底懵了。
他鬆開手裡那名快要窒息的幫眾,任由他癱軟在地,自己則像一尊石雕般僵在原地。
他猛地扭過頭,死死盯住周明,那赤紅的眼神中,驚怒、迷茫、駭然……
最終都化作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求助。
他意識到,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超出了他所熟悉的江湖規矩和官場爭鬥。
這盤棋,他已經看不懂了。
而整個大廳裡,唯一能看懂這盤棋的,似乎隻有眼前這個從始至終都平靜得可怕的年輕人。
周明的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碼頭爆炸,領事館遇襲……
兩條看似毫不相乾的線索,在他腦中瞬間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一幅清晰的圖景豁然展開。
“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他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軍火是餌,是為了吸引我們和巡撫衙門,甚至鎮撫司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