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裡,寂靜無聲。
李書文沙啞的問話在空氣中消散。
周明沒有回答,隻對身旁的周小七頷首。
周小七會意,快步離去。
片刻之後,兩道身影從後院的月門走出。
為首的是李瑞東,跟在他身後的,是氣息沉穩的徐莽。
李書文的視線落在師弟身上的瞬間,瞳孔驟然收縮。
眼前的李瑞東,沒有信中一絲一毫的頹喪衰敗。
他穿著乾淨的青布長衫,行走間脊柱挺拔,步履穩健。
原本花白的發絲變得烏黑,臉上飽滿紅潤,皮膚緊繃,眼眸開闔間精光內蘊,整個人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一股磅礴的生命氣息從李瑞東身上勃發,溫潤而強大,生生不息。
這股氣息,李書文隻在自己最巔峰時感受過,甚至現在這個師弟的氣息,比他巔峰時還要強盛。
“師兄!”
李瑞東看見李書文,快步上前,眼中滿是喜悅。
李書文沒有應聲,死死盯著他,猛地伸手,一把扣住李瑞東的手腕。
指尖搭上脈門的瞬間,李書文那張冷硬的臉龐徹底變色。
他感覺到一股力量。
那不是溪流,而是一條翻滾的江河。
氣血沉重,奔流不息,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恐怖的力量,滋養著一副強韌的肉身。
無窮無儘的生機。
他指下感受到的,不像是一個人的脈搏,而是一頭潛伏凶獸的心跳。
這怎麼可能?!
李書文眼中的懷疑、審視、戒備在這一刻儘數崩塌,隻剩下震撼與茫然。
“師兄,你......”李瑞東感受到師兄手上的顫抖,關切地問。
他不知道,自己脫胎換骨般的變化,給這位師兄帶來了何等顛覆性的衝擊。
“周先生點醒了我,讓我重塑根基,傳我無上妙法!”李瑞東激動地訴說,“我已破而後立,踏入了先生所言之路!這才是真正的武道正途啊!”
他身上勃發的生機,比信中萬語千言更具說服力。
周明看著麵色變幻的李書文,平靜開口:“李前輩,眼見為實。不過,光看還不夠。”
他轉向一旁的徐莽:“徐師傅,請與李前輩搭搭手。”
徐莽默然頷首,向前一步,站定在庭院中央。
李書文鬆開李瑞東的手,將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行壓下。
他看向徐莽,那股沉寂下去的霸道槍意再次衝起。
這一次,槍意更加凝練,鋒銳無匹,直刺徐莽眉心。
然而,徐莽隻是靜靜地站著。
他沒有擺出任何架勢,甚至沒有催動氣血。
他就那麼站著,與腳下的大地,與身後的庭院,與頭頂的天空融為一體。
李書文的槍意刺來,瞬間消散,沒有激起半分波瀾。
徐莽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自成循環的小天地,氣血流轉間,自有一股圓融之意,將那刺骨的鋒芒不動聲色地消解。
李書文臉色再白一分。
他明白了。
徐莽的意遠不如他,但......
這已經不是技巧的差距。
甚至不是力量的差距。
而是生命層次的鴻溝。
任你百般技巧,萬般變化,我自巋然不動。
……
靜室內,四人落座。
檀香嫋嫋。
李書文沉默許久,率先開口,聲音沙啞,帶著最後一絲驕傲。
“我的槍,凝練一身精神氣血於一點,罡勁勃發,無堅不摧。”
“便是朝廷的鐵甲炮車,亦能一槍洞穿。”
“此等殺伐之力,才是我輩武人畢生之追求!”
李瑞東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接過了話頭:“師兄,你我所求,不過是鏡花水月。”
“為求暗勁,磨穿指骨。為求化勁,如履薄冰。至於那罡勁……”
他長歎一聲,眼中滿是後怕:“更是九死一生,以透支本源為代價,強行撕裂經脈,壓榨氣血換來的刹那輝煌!”
“每一步,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充滿了偶然與凶險!”
曾為化勁宗師的徐莽,此刻也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
“不止是凶險,更是絕望。”
“我曾以為化勁便是宗師,是凡俗的頂點。”
“可越是修煉,越能感覺到身體的衰敗。”
“力量的每一次增長,都伴隨著精血的損耗。”
“我就像在一個漆黑的隧道裡往前爬,前麵,隻有一堵無法逾越的牆。那便是末路!”
三位舊時代最頂尖的武道家,你一言我一語,訴說著舊路的悲涼與殘酷。
那不是通天大道,那是一條用生命與血淚鋪就,最終卻通向衰亡的崎嶇小徑。
周明靜靜聽完,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