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津門港口的喧囂與繁華儘數吞沒。
估衣街上,店鋪大多已經打烊,隻剩下幾盞昏黃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將行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李書文的府邸,門前冷清。
一道身影,在門前駐足良久,最終還是抬手,輕輕叩響了門環。
“咚,咚咚。”
聲音沉穩,帶著一種特殊的節律。
不一會兒,院門“吱呀”一聲從內拉開,管家李福探出頭,見到來人,神情一怔,連忙躬身行禮:“李……李師傅?您怎麼來了?”
門外站著的,正是中華武士會的創辦人,威震北地的“單刀李”李存義。
他依舊穿著白日裡那身灰色長衫,手中提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單刀,刀未出鞘,卻自有一股厚重如山的氣勢。
“書文兄可在?”李存義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老爺在書房,小的這就去通報……”
“不必了,我自去尋他。”
李存義擺了擺手,徑直邁步入院。
他對這裡很熟,十幾年前,他與李書文意氣相投,時常在此飲酒論武,快意恩仇。
隻是今日再踏入這方庭院,隻覺一股無形的隔閡,將過往的豪情歲月,切割得支離破碎。
他穿過庭院,來到書房門前。
房內燭火通明,映出一個孤寂的人影。
李書文正背對著門口,臨摹著一幅字帖,筆走龍蛇,卻無半點墨跡,竟是在以指代筆,空臨其意。
“書文兄,好雅興。”李存義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李書文的動作沒有停,頭也未回,淡淡道:“存義兄深夜到訪,所為何事?”
“為你白日之舉!”李存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質問,“你當街震懾數十同道,放言新舊武道之彆,是想與整個北方武林為敵嗎?”
李書文終於停下了手指的動作,他緩緩轉過身,燭光下,他的麵容平靜無波,雙眸深邃得宛如寒潭。
“我若為敵,”他看著李存義,一字一句道,“今日津門武館,已無一家能開門。”
這句話平淡至極,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與自信。
李存義心頭一窒,竟無言以對。他知道,李書文說的是事實。
以他今日展露的手段,若真要下殺手,津門武林確實無人能擋。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動,邁步走進書房。
“書文兄,你我相識二十載,你的為人我清楚。你不是濫殺之輩,但你今日之舉,與邪魔外道何異?”
李存義的語氣沉痛下來,眼神裡滿是失望與不解。
“我創辦中華武士會,聯合各派,摒棄門戶之見,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為的是什麼?”
“為的是在這亂世之中,為我華夏多培養一些棟梁之才,為我族群多保留一分元氣!以武強身,以武報國!”
他指著李書文,痛心疾首:“你呢?你如今修為大進,已至我等隻能仰望的境界,卻隻知當街炫耀武力,震懾同道!”
“你的心中,難道就沒有半點家國大義嗎?”
書房內陷入了沉默。
燭火輕輕跳動,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一個激昂,一個沉靜。
許久,李書文才緩緩開口。
“大義?”他輕聲重複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自嘲的弧度,“存義兄,你可知,我輩罡勁之路的儘頭,是什麼?”
李存義一愣。
“是油儘燈枯。”李書文沒有等他回答,徑直說了下去,聲音裡帶著一絲無人能懂的滄桑與疲憊,“是神意崩解,是氣血枯敗。”
“是強行催動早已不堪重負的肉身,換來片刻的璀璨,而後歸於死寂。”
“你我追求的,不過是一條飲鴆止渴的絕路。”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著李存義:“十年前,醇親王府,我一槍驚天下。可當晚,我咳出的那口血,你忘了嗎?”
李存義的身軀猛地一震,瞳孔收縮。
他當然記得。
那一晚,李書文找到他,臉色慘白如紙,咳出的血染紅了前襟。
這位威震天下的神槍,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氣對他說:“存義……我輩……前路已儘!”
那是他們這些站在武道頂峰之人,共同的夢魘。
“可現在,路,有了。”李書文的聲音重新變得平穩,卻帶著一種足以撼動人心的力量。
“先生為我等重開天門,指出了一條真正的通天大道。”
“洗髓換血,重鑄寶體,讓這肉身化作能橫渡苦海的寶舟,而非一艘千瘡百孔、隨時會沉沒的破船!”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遙遠的南方。
“我,還有南下兩廣的瑞東,便是在為天下所有武人,探尋一條活路,一條長生路!”
“存義兄,你告訴我,自身不強,根基不固,談何強國?一群將死之人,談何保種?”
字字誅心!
李存義隻覺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讓他遍體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