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義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李書文的府邸的。
夜風刺骨,吹在臉上,卻遠不及他心中的寒意。
他提著那柄跟隨了他半生的單刀,腳步卻從未有過的沉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著千斤的枷鎖。
估衣街的喧囂早已散去,隻剩下沿街懸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曳。
昏黃的光暈將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斜,孤寂得像一個與世界格格不入的鬼魅。
他一生行事,講究的是“俠義”二字,自認行得正、坐得端。
創辦中華武士會,更是他畢生心血所寄。
是他為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度,為這個積弱已久的族群,找到的一條以武強種的救國之路。
可就在剛才,李書文用最殘酷的事實,將他畢生的驕傲與信念,連同那隻青瓷茶杯,一同摔得粉碎。
飲鴆止渴的絕路……
將死之人,談何保種……
這些話語,如同一柄柄重錘,反複敲擊著他的心,讓他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回到了中華武士會的門前。
“武士會”三個大字的牌匾,在夜色中依舊顯得氣勢恢宏。
往日裡,他看到這塊牌匾,心中總是充滿了自豪與希望。
可現在,他隻覺得無比的諷刺。
院內,依舊燈火通明,呼喝之聲不絕於耳。
即便已是深夜,弟子們的熱情也絲毫未減。
他們正在苦練他傳授的拳法、刀術,一招一式,都充滿了力量與希望。
看著那一張張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臉龐,看著他們眼中對自己這位“總教師”的崇拜與信賴。
李存義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無以複加。
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也是這般堅信,隻要將武藝練到極致,便能掃平一切不公,為這天下開創一個朗朗乾坤。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師傅,您回來了。”
一個身影快步迎了上來,是他的心腹大弟子,趙振東。
趙振東為人機敏,眼力過人,一眼就看出了李存義神色的不對勁。
“師傅,您……臉色不太好,是見到李師叔了嗎?他……”
“我沒事。”李存義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這張臉上寫滿了關切與疑惑。
趙振東的資質極佳,不過三十出頭,已隱隱有觸摸到罡勁門檻的跡象,是武士會公認的下一代領軍人物。
李存義張了張嘴,那句殘酷的真相就在嘴邊盤旋——“你們練的,是一條死路。”
可他怎麼說得出口?
難道要告訴這些將他視若神明,將武士會當做希望的年輕人,他們為之奮鬥的一切,都隻是一個笑話嗎?
他做不到。
那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壓得他幾乎直不起腰。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這位名滿北地的“單刀李”,竟然如此懦弱。
“夜深了,讓他們都歇了吧。”李存義的聲音沙啞而疲憊,“傳我的話,明日起,暫停對練,所有弟子,都以站樁養氣為主。”
“啊?”趙振東愣住了。
武士會向來以實戰著稱,對練是每日的必修課,為何要突然暫停?還改成最枯燥的站樁?
“師傅,這是為何?”
李存義沒有解釋,隻是擺了擺手,拖著沉重的步伐,徑直走向自己的書房。
“砰”的一聲,房門被重重關上,將外界的一切喧囂與疑惑,都隔絕在外。
書房內,李存義枯坐了一夜。
他沒有點燈,任由黑暗將自己吞噬。
天色微明時,他終於動了。
“來人!”
兩名精乾的漢子推門而入,他們是武士會情報網的核心人員。
“給我查!”李存義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查李書文自南下以來,所有行蹤,所有接觸過的人,所有發生過的事!事無巨細,全部報上來!”
“是!”
命令一下,整個中華武士會龐大的情報網絡,開始瘋狂運轉起來。
一張張寫著零碎信息的紙條,從四麵八方,源源不斷地彙集到李存義的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