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廣之地,佛山。
這裡是南拳的腹地,武風鼎盛,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練武的身影。
鎮上最負盛名的,既不是哪家武館,也不是哪個幫派的堂口,而是一家名為“讚生堂”的藥鋪。
藥鋪的主人,便是人稱“佛山讚先生”的梁讚。
此刻,讚生堂內人頭攢動,求醫問藥者絡繹不絕。
後堂,一個身穿儒雅長衫,氣質溫潤的中年人正為病人細細診脈。
他便是梁讚,看上去更像一位飽讀詩書的郎中,而非名震嶺南的詠春拳宗師。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粗布長衫,須發花白的身影走進了藥鋪。
他氣息內斂,如同一塊投入江心的頑石,悄無聲息,卻又自有一份沉凝。
來人正是奉周明之命,南下傳道的李瑞東。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隻是靜靜地排在隊伍後麵。
輪到他時,他並未伸出手,隻是對著梁讚拱了拱手,聲音沉穩:“在下慕名而來,並非求醫,隻想見一見‘佛山讚先生’。”
正在為梁讚打下手的弟子陳華順聞言,眉頭微皺,上前一步道:“家師正在為人診病,若非急症,還請先生改日再來。”
梁讚抬起頭,打量了李瑞東一眼。
隻見來人雖年紀不小,但麵色紅潤,雙目神光內蘊,呼吸悠長幾不可聞,氣血之旺盛,遠勝尋常壯年。
他放下病人的手腕,寫好一張藥方遞給陳華順,隨後對李瑞東溫和地說道:“這位先生,觀你氣色,身強體健,並無病灶,何須用藥?”
李瑞東聞言,卻是微微一笑:“我非求醫,實為論道。”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讚生生”的牌匾上,一字一句地說道:“先生醫武雙絕,可曾想過,醫道之儘頭,便是武道之開端?”
此言一出,整個後堂瞬間安靜下來。
梁讚的臉色倏然一變。
他一生鑽研醫武兩道,深知其中相通之理,卻從未聽過如此直白而又顛覆的論調。
他深深地看了李瑞東一眼,從對方那古井無波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遠超武學技藝的深邃。
“華順,這裡交給你。”梁讚站起身,對李瑞東做了個“請”的手勢,“先生,內室奉茶。”
內室之中,茶香嫋嫋。
兩人分賓主落座,梁讚親自沏茶,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儒雅之氣。
“先生方才所言,醫道之儘頭,便是武道之開端,梁某不解,還請賜教。”梁讚將一杯茶推至李瑞東麵前,開門見山地問道。
李瑞東端起茶杯,卻沒有喝,隻是感受著杯身傳來的溫度。
“梁先生乃南拳大家,詠春一脈,講究寸勁節力,以最小的消耗,換取最大的殺傷,對否?”
梁讚點了點頭,麵露自得之色:“南拳務實,不尚虛浮。武者氣血有限,如不善加利用,日久必虧。節力,便是養生,亦是長久之道。”
這正是他引以為傲的武學理念,將武技與醫理結合,在技擊之中尋求養生之法。
然而,李瑞東卻緩緩搖了搖頭。
“先生此言,是開源不足,而求節流。”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一記重錘,敲在梁讚心頭。
“此非長久之道,不過是根基孱弱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之舉罷了。”
“放肆!”梁讚身後的陳華順忍不住低喝一聲。
梁讚卻擺了擺手,示意弟子不必多言。
他盯著李瑞東,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哦?那依先生之見,何為長久之道?”
“真正的武道,當以身為鼎,氣血為薪,鑄鼎添薪,使氣血自生,磅礴不息!”
李瑞東放下茶杯,眼中迸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神采,“追求的,不是如何節省燈油,而是將一盞油燈,化作一輪永不熄滅的煌煌大日!是生命層次的躍遷!”
梁讚的心神劇震。
煌煌大日?生命躍遷?
這等言論,已經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武學範疇,近乎神鬼之說。
他行醫一生,見慣了生老病死,深知人力有時而窮,氣血盛極而衰,乃是天理。何人能逆天而行?
“先生所言,未免太過玄奇。”梁讚壓下心中的波瀾,沉聲道,“空口白話,誰人不會說?梁某行醫數十年,還從未見過能違背生老病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