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棟離開邵清總辦府時,腳步虛浮,如在雲端。
他來時懷揣利刃,心情沉重。
走時刀還在手,可他卻感覺自己連同整個南方官場,都成了彆人的棋子。
周明那句,萬一不小心,遺落在哪位禦史言官的轎子裡,在他腦中反複回響。
這分明是陽謀!
他張之棟若想坐穩湖廣總督的位置,甚至更進一步,就必須將這份名單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既要敲打不聽話的,又要借此向京城表功,
更要讓所有被牽連的官員,都感受到那柄懸頂之劍,不得不倒向振華體係尋求庇護。
回到武昌府,張之棟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夜。
次日天明,一份八百裡加急的密折,從總督府送出,直奔京城。
三天後,京城禦史台,一位素以剛正著稱的老禦史,上朝途中轎子顛簸了一下。
一枚不起眼的竹筒,從轎簾縫隙中滾落。
老禦史撿起竹筒,打開一看,紙上所書內容,讓他那張古井無波的老臉血色儘失。
當日早朝,老禦史手持笏板,聲淚俱下,當庭彈劾兩江布政使司某位實權人物,貪墨受賄,通敵誤國,並呈上了那份偶然得到的鐵證。
朝野震動。
紫禁城深處,一道徹查的旨意迅速下達。
一時間,整個南方官場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那份由東洋人精心準備,又經張之棟之手遞出的名單,高懸在所有與東洋勢力有染的官員頭頂。
他們不知道下一個被不小心遺落證據的會是誰。
恐懼,如瘟疫蔓延。
起初,還有人抱有僥幸,試圖動用關係擺平此事。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以往無往不利的銀錢與人情,這次卻泥牛入海,毫無用處。
所有渠道,都對他們關上了大門。
恐慌之下,這些官員不約而同地做出一個選擇——切割。
他們瘋狂撇清與東洋商會的一切關係,將曾經收受的獻金想方設法地退回。
甚至派出心腹,攜帶重禮秘密前往邵清,隻求能從名單上抹去自己的名字。
而在華的各大東洋商會,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一夜之間,所有官方合作項目被緊急叫停,原本打點通暢的各個關節全部堵死。
報關的貨物被以各種理由積壓在港口,已簽訂的合同被宣布作廢。
他們的商業活動幾乎全麵癱瘓。
就在這潭水被攪得越來越渾的時候,由振華體係控製,遍布湘、贛、粵、鄂四省的各大報紙。
突然在頭版最顯眼的位置,開始連載一篇名為《國賊錄》的係列文章。
文章並未指名道姓,而是以章回體小說的形式,用極其生動的筆觸。
描繪某位“錢大人”如何將港口關稅私下讓利給“東洋友人”。
描繪某位“孫巡撫”如何將本地礦產的開采權低價“贈予”外商……
故事活靈活現,細節詳實。
這些情節,與現實中某些官員的行徑,如出一轍。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南方四省的輿論徹底被引爆。
茶館裡,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講著《國賊錄》的最新章節。
酒樓中,士紳商賈人手一份報紙,興致勃勃地“對號入座”。
街頭巷尾,販夫走卒也在唾罵著文中那些喪儘天良的“國賊”。
一場全民參與的“捉國賊”運動,轟轟烈烈地展開。
那些被文章影射的官員,體會到了什麼叫“社會性死亡”。
他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感受到無數猜疑、鄙夷、甚至仇恨的目光。
家門口被人潑了狗血,坐轎子出門會被人扔爛菜葉。
曾經巴結奉承他們的人,現在見了他們如見瘟神,避之不及。
聲望一落千丈,形同過街老鼠。
就在輿論發酵到頂點,這些官員被折磨得幾近崩潰的時刻,振華財務部與振華商行,聯合發布了一則公告。
公告宣布,將對數十家有通敵嫌疑的商號、錢莊進行信用審查。
並依據《經濟內循環與信用綁定法案》,暫時凍結其在振華體係內的一切資產與業務往來。
這則公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些被凍結的商號、錢莊,正是名單上那些官員們藏匿財富的錢袋子!
資產被凍結,直接意味著資金鏈斷裂。
更可怕的是,那些與他們有業務往來的其他商戶。
生怕自己被牽連,紛紛拿著票據上門擠兌。
一場局部的金融雪崩,就此爆發。
無數家曾經風光無限的錢莊商號,在短時間內宣告破產。
老板卷款跑路者有之,懸梁自儘者有之,一片哀鴻遍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