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著雪粒子打在李昭的玄色大氅上,他勒住青騅馬,望著眼前起伏的山嶺微微眯起眼。
陛下,這山形有古怪。蘇文淵翻身下馬,腰間的青銅羅盤在雪光裡泛著幽光。
這個蘇慕煙的義弟生得清瘦,眉骨高挺如刀刻,此刻正踮腳望著山脊走勢,您看東峰七道山梁,像不像龍爪?
西峰的斷崖凹進去的弧度——他用馬鞭比了個半圓,分明是龍頷。
李昭翻身下鞍,積雪沒過靴底。
前世他研究《五代地理考》時見過代州地形圖,卻從未像此刻這般用腳丈量。
山風掀起他額前的碎發,他伸手按住被吹得獵獵作響的輿圖,指尖停在龍首山三個字上——前世文獻裡隻提過這山名,卻沒說過山勢竟暗合《葬經》裡五氣朝元的龍脈格局。
李昭突然開口。
裴仲堪裹緊狐裘,這冰天雪地的,挖什麼?
地脈交彙之處,必有遮掩。蘇文淵蹲下身,用匕首刮開表層凍土,您瞧這土色,黑中帶青,是被地下潮氣浸了百年的跡象。他匕首一挑,竟挑出半截鏽鐵——是夯土用的夾板殘片。
李昭蹲下來,指腹擦去鐵片上的積雪。
前世筆記裡閃過一行字:代州龍首山,唐初曾封山禁采,傳有古地宮鎮龍脈。原來不是野史。
調二十個工兵,帶鐵鍬鎬頭。李昭拍了拍手上的雪,順著鐵片的方向挖。
子時三刻,雪停了。
李昭哈出的白氣在麵前凝成霧,望著眼前露出的青石門框,喉結動了動。
石門上的二字被千年風雪磨得有些模糊,卻仍能辨出是李斯的小篆——和他前世在西安碑林見過的秦刻如出一轍。
這門……蘇文淵伸手摸過門沿的雲雷紋,是用磁石混著生漆封的。他的羅盤突然瘋狂轉動,難怪先前測地脈總偏三度,原來石門裡藏著吸鐵的寶貝。
李昭摸出腰間的星盤,銅製二十八宿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正要對準石門,星盤中心的天樞針卻突然亂轉,像被無形的手扯著轉圈。
不對勁。他捏緊星盤,前世研究《天元星占》時的記憶翻湧——星盤亂轉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地磁異常,要麼是有人用邪術乾擾。
陛下。
蘇慕煙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裹著件灰布鬥篷,發間的銀簪在月光下閃了閃——那是前日李昭在壽州城給她買的,說是等天下定了,換金的。
此刻她鬢角沾著雪,手裡攥著截染血的遼軍令旗。
遼軍大營裡有個穿獸皮的薩滿。她將令旗遞給李昭,旗角還滴著血,我混進他們夥房時,聽見小校說那薩滿從早到晚念咒,祭壇上的黑火三天沒滅過。她指了指李昭手裡的星盤,方才我離那祭壇半裡地,發簪上的銀飾就開始發燙——和您星盤亂轉的感覺一樣。
李昭的拇指摩挲著星盤邊緣,涼意順著指節爬進心口。
前世他研究過契丹薩滿教,知道他們擅長用活人血祭乾擾星象,楊行密當年攻廬州時,就吃過這種虧。
李昪。他轉身看向立在陰影裡的青年。
李昪穿著玄甲,腰間的唐刀裹著布,以防刀鳴驚敵。
這孩子是他三年前從流民堆裡撿的,如今已經能獨自帶三千騎兵。
末將在。李昪上前半步,玄甲甲葉相撞發出輕響。
帶二十個輕騎,去遼營外圍探探那祭壇的位置。李昭拍了拍他肩膀,彆硬衝,活著回來。
李昪翻身上馬,馬蹄濺起的雪粒打在李昭臉上,涼得他眯了眯眼。
後半夜,李昭在帳中翻著《契丹風俗誌》,燭火被風一吹,將薩滿·星祭·血禁幾個字映得忽明忽暗。
帳簾一挑,裴仲堪縮著脖子進來,手裡端著碗薑茶:陛下,石將軍求見。
讓他進來。李昭放下書,目光掃過裴仲堪微抿的嘴角——這謀士最會察言觀色,此刻的表情分明有事。
石敬瑭裹著件貂皮大氅,進來時帶起一陣風。
他生得肩寬背厚,眼眶凹陷,此刻拱手時,袖口露出的金錯刀紋飾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陛下,龍脈之說不過是方士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