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祭壇之上,將一切喧囂與嘩然儘數吞噬。
火把獵獵作響,映照著無數張驚愕、恐懼、或是狂熱的臉。
方才石破天驚的宣告與兵甲交錯的脆響,仿佛還在空氣中回蕩,餘音未絕。
李昭手握著那枚尚帶著趙鍠體溫的壽州節度使印綬,冰涼的玉石質感從掌心傳來,仿佛握住了一座城池的命運。
他並未沉浸在這勝利的瞬間,目光冷靜地掃過全場。
高季昌的甲士已經將祭壇圍得水泄不通,刀槍出鞘,寒光凜冽,將所有可能的騷亂與反抗扼殺在萌芽之中。
那些原本忠於趙鍠的親衛,在陳璋與安仁義的雙重壓製下,早已被繳械看押,一個個麵如死灰。
趙鍠癱坐在地,華貴的衣袍沾滿塵土,方才的驚怒已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看著李昭,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不是輸給了刀劍,而是輸給了一場精心策劃、以天意為名的陽謀。
他以為自己是棋手,卻不知從李昭踏入壽州那一刻起,自己就已是棋盤上的孤子。
“將趙使君……送回府邸,好生看護,不得有誤。”李昭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祭壇,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這不是勝利者的寬恕,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掌控。
一個活著的、被軟禁的趙鍠,比一具屍體更能安撫城中那些尚未歸心的勢力。
高季昌一揮手,幾名親兵立刻上前,客氣而強硬地“攙扶”起失魂落魄的趙鍠,朝著台下走去。
就在此時,一名斥候匆匆奔上祭壇,單膝跪地,沉聲道:“稟將軍,李承嗣趁亂從西側突圍,我軍追之不及,已逃出城去!”
此言一出,剛剛安穩下來的人群中又泛起一絲漣漪。
李承嗣是趙鍠的首席心腹,智謀過人,在軍中亦有盤根錯節的關係。
他若逃脫,無異於縱虎歸山,必成心腹大患。
然而,李昭臉上卻不見絲毫驚慌。
他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仿佛早已料到此事。
“知道了。一隻喪家之犬,掀不起大浪。”他轉過身,目光終於落在了祭壇下那群神色各異的特殊賓客身上——廬州、濠州、光州等地的刺史們。
他們是這場政變的見證者,也是最大的變數。
從最初的驚愕,到目睹趙鍠被控,再到此刻的死寂,這些手握一方兵權的諸侯們,心思早已轉了千百回。
他們是應“共商大計”而來,卻看了一出“代天擇主”的戲碼。
李昭的手段狠辣而周密,讓他們心底發寒。
此刻,他們不再是平等的盟友,倒像是被邀請來觀刑的囚徒,脖頸上都感到了那份無形的涼意。
空氣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終於,廬州刺史,一個向來以驍勇自負的壯漢,排開眾人,向前一步。
他並未被眼前的兵戈嚇倒,一雙虎目死死盯著李昭,聲如洪鐘:“李昭!你以天象為名,行此篡逆之事,莫非真以為我等皆是三歲孩童,任你蒙騙?”
他的話音剛落,身邊幾位刺史也紛紛附和,雖然聲音不大,但那股質疑與敵意卻清晰無比。
他們可以接受與一個強勢的壽州合作,但絕不能容忍一個隨時可能吞並他們的野心家。
祭壇周圍,高季昌的部下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隻要李昭一聲令下,一場血腥的屠殺便會立刻上演。
李昭卻抬起手,製止了部下的躁動。
他緩步走下祭壇,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停在廬州刺史麵前不足三尺之地。
他比對方矮了半個頭,氣勢卻如山嶽般,壓得對方幾乎喘不過氣來。
“劉刺史,”李昭的聲音平靜無波,“你以為,我若想取你性命,需要等到現在嗎?”
一句話,讓廬州刺史臉色瞬間漲紅,後麵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裡。
是的,從他們踏入壽州那一刻起,就已是甕中之鱉。
李昭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控製住趙鍠的親軍,自然也能輕易地解決掉他們這些隻帶了少量護衛的客人。
“我邀諸位前來,說的是‘合眾力以抗外敵’。這八個字,現在依然作數。”李昭環視眾人,目光銳利如刀,“你們隻看到我拿下了壽州,卻沒看到為何要拿下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