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城的血腥氣尚未被淮河的晚風徹底吹散,勝利的喧囂也才剛剛沉寂,李昭的帥帳之內,燭火卻燒得比戰時更加明亮。
他沒有理會帳外將士們慶祝的歡呼,隻是靜靜地佇立在巨大的沙盤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仿佛要將整個江南的地形刻入腦海。
帳簾被親兵輕輕掀開,徐溫與郭崇韜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兩人臉上還帶著大戰得勝的喜色,但一見到李昭那凝重的神情,臉上的笑意便不自覺地收斂了。
“主公,將士們都在為您慶功,您……”徐溫剛一開口,就被李昭抬手打斷。
“慶功?現在還遠不是時候。”李昭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穩,“壽州之戰,我們隻是打斷了楊行密的一條腿,他這頭江淮猛虎,隻要還在揚州喘息,就隨時可能長出新的利爪,再次撲向我們。更何況,北邊那頭真正的餓狼,已經快要掙脫所有的枷鎖了。”
郭崇韜心領神會,他走到沙盤邊,手指點向北方的汴州:“主公是說朱溫?”
“沒錯。”李昭的眼神愈發深邃,“朱溫吞並黃巢餘部,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已成。他如今視線所及,皆是獵物。我們奪下壽州,扼守淮南要衝,看似風光,實則已成了他南下棋盤上最礙眼的一顆棋子。而楊行密,這頭被我們打傷的猛虎,為了自保,你猜他會不會願意向北邊的餓狼求援?”
徐溫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他是個務實的將領,想的是如何鞏固防線,休養生息,卻未曾將這兩個看似不共戴天的敵人聯係到一起。
經李昭這一點撥,他背心瞬間滲出冷汗。
若朱溫與楊行密聯手,壽州將腹背受敵,剛剛取得的勝果頃刻間就會化為烏有。
“主公深謀遠慮,崇韜佩服。”郭崇韜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他喜歡這種運籌帷幄的感覺,“主公的意思是,我們必須在朱溫正式南下之前,徹底解決楊行密的威脅,或者說……讓他再也無法構成威脅?”
“正是此意。”李昭點頭,他的手指從壽州一路劃向長江以南的廣袤土地,“但強攻揚州,我們力有不逮,且會把楊行密徹底推向朱溫。所以,我們要雙管齊下。其一,是釜底抽薪。”
他的目光轉向帳內一角,那裡始終靜立著一道窈窕的身影。
月光透過帳篷的縫隙灑下,照亮了她絕美的側臉。
正是蘇慕煙。
“慕煙,揚州那邊,要辛苦你了。”李昭的聲音柔和了幾分。
蘇慕煙盈盈一拜,聲音清冷如玉:“為主公分憂,萬死不辭。”
數日後,一艘不起眼的商船順流而下,抵達了繁華依舊的揚州。
船上下來一位容貌絕麗的女子,自稱流落至此的教坊司藝人,一手琵琶出神入化。
在戰後急需聲色犬馬以粉飾太平的揚州,這樣的美人與才藝,很快就敲開了權貴的大門。
楊行密的府邸,歌舞升平,仿佛壽州的慘敗隻是一場無足輕重的噩夢。
蘇慕煙憑借著遠超尋常歌姬的見識與手腕,很快便在眾多美人中脫穎而出,更難得的是,她並未將目標直接對準楊行密,而是曲意逢迎,與楊行密最寵愛的姬妾裴夫人結為至交。
在裴夫人的寢居內,蘇慕煙彈奏著一曲《霓裳羽衣曲》,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哀而不傷,如泣如訴,引得裴夫人連連感歎。
一曲終了,蘇慕煙放下琵琶,輕聲歎道:“亂世流離,能得夫人這般庇護,實乃慕煙三生之幸。隻是不知這片刻的安寧,又能維持多久。”
裴夫人聞言,臉上也掠過一絲憂色:“誰說不是呢。大王近日常為壽州之事煩憂,脾氣也愈發暴躁了。”
蘇慕煙狀似無意地為她斟上一杯香茗,柔聲道:“壽州雖失,但大王根基仍在江淮,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卷土重來。隻是……我聽聞北方的朱溫勢力滔天,恐對我江淮不利啊。”
“妹妹說的是。”裴夫人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你有所不知,大王這幾日,正頻繁召見一位從汴州來的使者……”
蘇慕煙的眼睫毛微微一顫,端著茶杯的手卻穩如磐石。
她知道,自己已經觸碰到了那張大網的邊緣。
就在蘇慕煙潛行於龍潭虎穴之時,數名偽裝成行商的使者,也帶著李昭的親筆信,悄然渡過長江,深入江南腹地。
他們的目標,是那些名義上臣服於朝廷,實則割據一方的江南豪族。
蘇州,張氏府邸。
家主張承業看著李昭的信,久久不語。
信中言辭懇切,並未以勝利者自居,而是分析了天下大勢,直言朱溫的狼子野心,並承諾,若張氏願意暗中歸附,李昭將保證其在蘇州的絕對自治,並且願意以優惠的價格向其提供淮鹽,換取錢糧與情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