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府衙的燈火,亮了整整一夜。
夜風卷著初秋的涼意,吹得庭院中的桂樹簌簌作響,卻吹不散書房內凝重的氣氛。
李昭背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影子被燭光拉得很長,映在牆壁的輿圖上,恰好覆蓋了淮南大片的疆域。
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剛剛離去,桌案上靜靜地躺著一卷來自揚州的密信。
信是蘇慕煙送來的,用特製的藥水浸泡過,字跡隻有在火烤之下才會顯現。
此刻,那薄薄的絹帛上,寥寥數語,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
“主公,揚州城內,已是山雨欲來。”郭崇韜的聲音低沉,他剛剛將信上的內容默記於心,神色間難掩一絲興奮。
李昭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半點波瀾,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一切。
“意料之中。楊行密英雄一世,終究敵不過歲月。他一病,壓在那些豺狼身上的石頭就鬆了。”
信上說,吳王楊行密病體日沉,已多日不能上朝。
其長子楊渥,勇則勇矣,卻急功近利,心浮氣躁。
為在諸弟兄中樹立威望,他竟不顧楊行密“持重”的告誡,頻頻向其父請戰,欲領兵攻打廬州,結果被楊行密當著眾將的麵痛斥為“豎子無謀”,禁足府中。
而另一則消息,則更讓李昭在意。
宣州節度使田頵,這位楊行密麾下戰功最盛的驕將,近期也與揚州生出了嫌隙。
楊行密病中多疑,數次下令調撥田頵麾下精銳,卻又不言明用途,引得田頵怨聲載道,甚至對揚州派去的使者閉門不見。
君臣離心,父子失和。
偌大的淮南,其權力的核心,已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裂痕。
“田頵此人,素來驕橫,自認功高蓋主,如今又受此猜忌,心中定然不平。”郭崇韜分析道,“楊渥被斥,威信大失。這正是我們分化瓦解他們的大好時機。”
“不錯。”李昭走到桌案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聲響,如同戰鼓的前奏。
“不過,光讓他們內鬥還不夠。我要在這把火上,再澆一勺滾油。”
他目光一凝,看向郭崇韜:“崇韜,你即刻以我的名義,不,是以楊行密的口吻,擬一封信。”
郭崇韜一怔:“主公的意思是……”
“信中要痛斥田頵擁兵自重,名為淮南之將,實為宣州之主,有不臣之心。言辭要嚴厲,要像一個病入膏肓的君王,對自己最不放心的猛將發出的最後警告與猜忌。”李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寫好後,找個最‘靠不住’的信使,務必讓這封信在送往宣州的途中,‘意外’地落入田頵安插在廣陵的探子手中。”
郭崇韜心領神會,眼中精光一閃,這招“借刀殺人”實在是妙!
此信一出,無論真假,都將在田頵心中種下一根拔不掉的毒刺。
以田頵的性格,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屬下明白!這便是釜底抽薪之計!”
“不。”李昭搖了搖頭,“這是在為他準備一口棺材。現在,我們隻缺一支能為他釘上棺材釘的軍隊。”
數日後,廬州城東,一座新落成的營地裡殺聲震天。
這裡便是李昭親手設立的“講武堂”。
堂中沒有普通的士卒,儘是軍中將領的子弟和從流民中精挑細選出的百戰餘生之輩。
他們是李昭未來的骨乾,是新軍的種子。
李昭親自製定訓練大綱,摒棄了華而不實的操演,一切都以實戰為準。
負重越野、搏擊格殺、陣法演練、沙盤推演,強度之大,連一些久經沙場的老兵都暗自咋舌。
負責講武堂日常訓練的,是李昭最為倚重的將領徐溫。
他治軍嚴酷,一絲不苟,任何人都彆想在他手下蒙混過關。
而在眾多學員之中,一個年輕人的身影尤為突出。
他叫李昪,是李昭的養子,雖然年紀不大,但無論是武藝還是兵法韜略,都展現出遠超同齡人的天賦與沉穩。
在一次模擬攻防演練中,他以一個偏師小隊的兵力,通過精妙的迂回穿插,竟一舉端掉了徐溫親自防守的“中軍大帳”。
此事過後,李昭當眾任命李昪為“副教頭”,協助徐溫管理日常訓練。
這既是肯定,也是磨煉。
李昪沒有絲毫驕矜,反而愈發謙遜勤勉,很快便在學員中樹立了極高的威望。
廬州在磨礪爪牙,而淮南的局勢,正按照李昭的劇本,急轉直下。
那封偽造的密信,如同一顆精準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在宣州炸開了鍋。
田頵拿到信時,氣得渾身發抖,當場將楊行密賞賜的一對玉如意摔得粉碎。
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戳在他最敏感的痛處。
他本就對楊行密多有不滿,此刻更是認定了楊行密已對他動了殺心。
“楊行密!你病糊塗了!我為你打下這半壁江山,你竟如此待我!”田頵在府中咆哮,聲傳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