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過淮南大地,吹不起半點塵土,隻在龜裂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道蒼白的劃痕。
李昭立於壽州城外的土塬上,目光所及,儘是連綿的荒蕪。
曾經的萬頃良田,如今隻剩下枯黃的茅草在風中瑟瑟發抖,像是這片土地無聲的悲鳴。
戰亂如同一場無情的瘟疫,不僅帶走了生命,更吞噬了生機。
流民們蜷縮在城牆的角落,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對明天的所有期盼。
而城內,軍營中的糧倉也日漸見底,木牌上的存糧數字,像一柄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每日都在逼近。
“不能再等了。”李昭收回目光,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寒風吹動他玄色的袍角,獵獵作響,映襯著他那雙愈發深邃的眼眸。
刺史府中,燭火搖曳。
李昭將一卷地圖鋪在案上,指尖重重地敲在壽州城外的空白區域。
“此地,沃野百裡,卻儘數拋荒。城中,有數萬將士,與其坐食山空,不如讓他們拿起鋤頭。”
幕僚們麵麵相覷,都察覺到了李昭話中的雷霆之意。
“主公的意思是……屯田?”掌書記張文蔚小心翼翼地問道。
“正是。”李昭點頭,“我意,以兵為農,寓兵於農。戰時為兵,閒時為農。不僅是兵,還有那些無地可耕的流民,悉數編入屯田序列。張文蔚,你即刻起草條令,我要在三日之內,讓壽州城外的第一片荒地,重新插上秧苗!”
命令如山,張文蔚不敢怠慢,連夜奮筆疾書。
然而,政令尚未出府,消息便如長了翅膀般飛遍了壽州的大小塢堡。
壽州本地的豪族,那些在戰亂中依舊牢牢掌控著土地和佃戶的士紳們,第一時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李昭的屯田策,無異於從他們身上割肉。
土地是他們的命根子,流民是他們廉價的勞力。
一旦官府組織屯田,他們的土地控製權將被大大削弱,那些依附於他們的佃戶和流民,也可能離他們而去。
一時間,暗流湧動。
“聽說了嗎?那新來的李刺史,要搶我們的地去給丘八們種!”
“何止是搶地,這是要斷我們的活路啊!官府一旦管了田,以後賦稅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苛政猛於虎,前唐的教訓還不夠嗎?這姓李的,比那些亂兵還狠!”
謠言像是帶著毒的藤蔓,迅速在鄉野間蔓延。
原本就對官府心存畏懼的百姓,被這麼一煽動,頓時人心惶惶。
不少人被豪族們推舉出來,聚集在鄉裡的官道上,打著“還我田地”的旗號,抗拒官府派來的丈量人員。
李昭聞報,麵色平靜,隻是眼神冷了幾分。
“他們想看我如何應對,那我就去給他們看看。”
他沒有調動一兵一卒,僅帶著數名親衛,便親自策馬趕赴鄉裡。
麵對著黑壓壓的人群,他沒有高聲嗬斥,反而翻身下馬,緩步走到一位年長的老者麵前,微微躬身。
“老丈,我乃壽州刺史李昭。我來此,不是要奪你們的田,而是要給你們田。”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每個人的耳朵。
人群的嘈雜聲漸漸平息。
李昭直起身,目光掃過一張張惶恐而又倔強的臉龐,“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麼。我李昭今日在此立誓:凡參與官府屯田者,無論士兵流民,所耕之田,三年之內,免除一切賦稅!五載之內,免除一切徭役!官府還將設立義倉,豐年儲糧,災年放糧,確保人人有飯吃,戶戶有餘糧!”
“三年免稅,五載免役!”
這八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沉寂的人群中炸開。
對於這些世代被賦稅和徭役壓得喘不過氣的百姓而言,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般的承諾。
“此話當真?”有人顫抖著聲音問道。
“我李昭,一言九鼎!”李昭的聲音鏗鏘有力,“若有違此誓,天人共戮!”
百姓們動搖了。
豪族們的恐嚇,終究抵不過實實在在的活路。
看著李昭堅毅的眼神,他們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
與此同時,壽州北境,屯田的推行同樣遇到了阻力。
此處鄉紳勢力盤根錯節,一位頗有聲望的前唐老儒,更是振臂一呼,聚集了上百名鄉老,將負責宣講政令的蘇慕煙堵在了村口。
蘇慕煙一身素衣,立於車前,麵對著群情激奮的鄉老們,她沒有絲毫慌亂。
她先是盈盈一拜,禮數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