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發亮,賣豆漿的老婦蹲在巷口,竹篾筐裡的銅壺騰著熱氣。
她望著對麵茶棚裡交頭接耳的食客,手底下的木勺突然一聲磕在桶沿上——幾個穿短打的漢子正壓低聲音:柴將軍昨兒喝了張大人的送行酒,今兒屍首就沒了!
噓——老婦趕緊撩起圍裙擦手,眼角餘光瞥見街角那頂青布小轎。
轎簾掀開一角,露出半張素白的臉,鬢邊一支銀步搖隨著腳步輕顫。
是節度使府的蘇娘子,彈得一手好琵琶的那位。
蘇慕煙踩著晨霧進了幕府偏廳,懷裡的琵琶囊還沾著露水。
廳內炭火正旺,張顥的親信王綰捏著茶盞,指節泛白:蘇娘子今日彈《玉樹後庭花》?
彈支新譜的。她指尖撥過琴弦,清越的聲音裹著弦音散在廳裡,昨夜觀星,紫微星旁暗星隕落,主吳地將有大劫。她垂眸看弦,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更奇的是,廬州方向有血光衝鬥牛——吳恐亡於廬州。
王綰的茶盞地裂了道縫。
他望著蘇慕煙耳後那道淡疤,突然想起三日前柴再用離府時,這女子曾端著醒酒湯站在廊下,眼尾的淚痣在燭火裡忽明忽暗。
壽州城的七星台比往日更冷些。
李昭站在台頂,玄色大氅被風卷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方通天道人的玉牌。
徐溫捧著軍報上來時,他正望著東南方——那裡的星子比昨夜更暗了幾分。
主公,郭知謙已過昭關。徐溫的聲音裹著寒氣,宣州細作回報,杜洪今日在演武場校軍,軍容鬆散。
李昭轉身,靴底碾過未化的霜:他疑心病重,郭知謙得先露兩手真本事。他指尖敲著石欄,那封偽作的楚王府密信,可混進宣州糧車了?
已隨五十車糙米入了城門。郭崇韜從台階下轉出來,腰間鐵算盤一響,杜洪若見聯楚斷壽州糧道的計策,必然心動——他本就怕咱們占了廬州,斷他與洪州的聯絡。
李昭突然笑了,眼底的寒星碎成星火:就怕他不動。他抬手招呼兩人湊近,今夜子時,我帶三千輕騎出南門。
徐元璞,你守壽州,把府庫的糧冊燒半車,讓探子看見;郭安時,你去聯絡廬州城外的流民,明晚三更在西水關放三盞孔明燈。
那郭知謙?徐溫皺眉。
他會在杜洪麵前急著表功。李昭指節叩了叩石欄,等杜洪派副將北上,宣州城就剩老弱病殘——到時候,咱們要的可不隻是廬州。
宣州刺史府的演武場飄著腥膻的馬糞味。
杜洪捏著郭知謙遞來的密信,指甲幾乎掐進羊皮紙裡。
信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卻蓋著楚王府的朱砂印:聞壽州欲奪廬州,本王願遣五千精騎,會獵於淝水之畔。
刺史大人若合廬州、宣州、長沙三方之力,斷壽州糧道......郭知謙跪坐在席上,脊背繃得筆直,李昭的兵再能打,總不能喝西北風打仗。他抬頭時眼眶泛紅,小人本是壽州書吏,因替百姓請命觸怒李昭,才連夜逃來——若大人不信,可差人去壽州南門,那裡還貼著小人的告示。
杜洪盯著他腰間那枚半舊的銅魚符,突然抽出佩刀抵住他咽喉:壽州的告示,我去年見過。刀刃壓出紅痕,李昭的密探,倒也會演苦肉計。
郭知謙的冷汗順著下巴滴在刀麵上,卻笑得更慘:大人不妨派細作去廬州。
李遇那倔驢子,前日砍了李昭派去的勸降使——若李昭真要打廬州,此刻該是大軍壓境,而非隻派個觀星師來傳話。
刀背地磕在他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