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著暴雨,如千萬條鞭子抽打著壽州城的屋簷廊柱,發出淒厲的嗚咽。
閃電撕裂夜幕,短暫地照亮李昭書房內那張年輕卻沉鬱的臉。
他沒有點燈,任由窗外電光忽明忽暗,映著他指關節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
徐溫,這個名字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的心頭。
自他承襲王位以來,這位前朝舊臣,如今的樞密使,便如影隨形。
他手握重兵,黨羽遍布朝野,以“輔政”之名,行專權之實。
壽州城內,人人都知道,誰才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李昭知道,忍耐即將到達極限。
他缺的不是決心,而是一個足以一擊致命的契機。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而壓抑的叩門聲,伴隨著親衛低沉的通報:“王爺,嚴可求大人有萬分緊急之事求見!”
嚴可求?
李昭的瞳孔驟然一縮。
此人是他暗中派往嶺南的心腹,算算時日,也該回來了。
隻是這般風雨交加的深夜……必是出了大事。
“讓他進來。”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門開了,一股寒濕的水汽湧入。
嚴可求幾乎是滾進來的,他渾身濕透,發髻散亂,狼狽不堪,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混合著疲憊、恐懼與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
他顧不上行禮,掙紮著從濕透的內衫中取出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物事,雙手呈上。
“王爺……幸不辱命!”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
親衛識趣地退下,並帶上了門。
書房內,隻剩下李昭與嚴可求二人。
李昭接過那個沉甸甸的包裹,一層層解開。
油布之內,是一封用蜜蠟封口的絲帛信件。
信封已被水汽浸潤,但封口的火漆印鑒依然清晰——廣州守將的私印。
李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用指甲劃開蜜蠟,抽出信紙。
借著窗外劃過的一道慘白電光,信上的字跡如毒蛇般扭動著鑽入他的眼簾。
信中詳儘地敘述了徐溫如何許諾嶺南兵變之後,將以半壁江山為酬,換取廣州守將的支持,共舉“清君側”的大事。
信中言辭懇切,條理分明,顯然不是一日之功。
而當李昭的目光落在信末的署名之上時,他的呼吸徹底凝滯了。
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字——知訓。
徐知訓!
徐溫的長子,那個比他父親更加驕橫跋扈、目空一切的年輕人。
“這是……”李昭的聲音有些乾澀。
“千真萬確!”嚴可求喘著粗氣道,“此信乃廣州守將的親筆回信,預備送往徐府。屬下買通了他身邊的心腹,半路截下。為了這封信,我們折損了三名好手。”
李昭沉默了,他反複看著那兩個字,仿佛要將它們燒穿。
徐溫老謀深算,絕不會輕易留下這種把柄。
可他的兒子,卻狂妄到用自己的名字署名。
這究竟是愚蠢,還是有恃無恐到了極點?
他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貼身收起,隨後走到嚴可求麵前,親自將他扶起。
“嚴卿,此番你立下不世之功。先去偏殿歇息,換身乾淨衣物,任何人問起,都隻說你是奉命回京述職。”
“遵命。”嚴可求
待他走後,李昭獨自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漸漸平息的風雨。
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在朝堂之上掀起。
次日清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列隊整齊,氣氛卻與往日不同,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李昭端坐於王座,麵無表情,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
他的視線在樞密使徐溫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徐溫今日一身嶄新的朝服,身姿挺拔,神態一如既往的從容鎮定,仿佛昨夜那場風雨,以及風雨中潛入的信使,都與他毫無乾係。
他甚至還向李昭投去一個恭謹而溫和的眼神,儘顯輔政大臣的風範。
然而,李昭沒有理會任何人的請安奏對。
他抬起手,示意內侍。
內侍官會意,將一份謄抄的信件副本呈遞給站在百官之首的徐溫。
“徐大人,”李昭的聲音不大,卻如寒冬的冰淩,清脆而刺骨,瞬間穿透了整個大殿的嗡鳴,“嶺南近日似有異動,這份軍情,不知徐大人可知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徐溫身上。
徐溫接過那份薄薄的紙,隻掃了一眼,臉色便微不可察地變了變,但隨即又恢複了正常。
他將信紙放下,後退一步,猛地撩起官袍下擺,雙膝跪地,聲若洪鐘。
“王爺明鑒!此信純屬偽造,是奸佞小人對臣的汙蔑!臣追隨先王,輔佐王爺,忠心耿耿,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嶺南之事,臣毫不知情,更遑論與人約定共舉大事!請王爺徹查,還老臣一個清白!”
他一番話說得是義正辭嚴,聲淚俱下。
朝中素來依附於他的官員立刻紛紛出列,為其辯白。
“王爺,徐大人乃國之棟梁,豈會行此不軌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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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信來曆不明,定是有人蓄意構陷,意圖動搖國本!”
一時間,殿上嘈雜一片。
李昭冷眼看著這一切,看著徐溫那張看不出絲毫破綻的臉。
他知道,僅憑一封可以被斥為“偽造”的信,根本無法扳倒這棵盤根錯節的大樹。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兵部侍郎郭崇韜出列了。
他沒有看徐溫,而是對著李昭一揖到底:“王爺,臣以為,信件真偽,尚需查證。但嶺南局勢不容有失。為安撫人心,臣有一計。”
李昭頷首:“講。”
“我等可偽造一份‘嶺南大捷’的戰報,”郭崇韜緩緩說道,“就說廣州守將突發惡疾暴斃,其副將忠心耿耿,已將所有叛逆一網打儘。然後,將此消息‘無意中’透露給徐大人。若大人與此事無關,聽聞捷報,必當欣喜;若……若他心中有鬼,其神情舉止,定有異樣。”
此計一出,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這是一個極其陰險的陰謀。
無論徐溫是否參與,嶺南叛亂被平息對他而言都算“好消息”。
區彆隻在於,他為此感到的是為國之欣喜,還是為同夥覆滅、自己得以脫身的慶幸。
這兩種情緒,在細微之處,天差地彆。
徐溫跪在地上,眼簾低垂,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他那微微收緊的拳頭,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李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準了。此事,就交由郭卿全權負責。”
當天下午,一份“八百裡加急”的戰報被快馬送入樞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