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殿內,燭火搖曳,將沈彬清瘦的身影拉得細長。
他正埋首於小山般的奏章文牘中,這是朝會後留下的繁雜事務,每一份都關乎著新朝的運轉。
空氣中彌漫著鬆墨與舊紙張混合的獨特氣味,寂靜得隻聽見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
忽然,他的指尖觸到了一份異樣的文書。
它被巧妙地夾在一疊關於江淮屯田的卷宗裡,沒有內廷監的印鑒,更沒有署名,封口處卻用朱砂潦草地寫著四個字——嶺南急報。
沈彬的心猛地一沉。
新朝初立,四海未平,任何與“嶺南”二字相關的消息都足以牽動最敏感的神經。
那裡曾是前吳權臣徐溫勢力的腹地,即便徐氏覆滅,其盤根錯節的舊部依然如地下的根係,難以根除。
他沒有絲毫猶豫,捏著那封薄薄的信箋,快步穿過幽深的回廊,直奔李昭的書房。
李昭接過信,隻掃了一眼,原本略帶疲憊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
信上的字跡刻意扭曲,內容卻驚心動魄:“金陵有變,舊黨蠢動,欲尋前朝宗室,速返。”短短數語,卻如驚雷炸響。
“看來,徐溫的餘黨並未真正斷念。”李昭的聲音低沉而冰冷,他將信紙湊近燭火,看著它在火焰中蜷曲、化為灰燼,仿佛要將那背後的陰謀也一並燒儘。
“他們以為朕遠在壽州,便可暗中行事,重演舊夢。”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落在沈彬身上:“沈彬。”
“臣在。”
“此事,朕隻能信你。”李昭的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即刻啟程,前往嶺南。朕要你偽裝成商旅,秘密南下,務必給朕查清楚,究竟是哪些徐溫舊部,還在與江南的殘黨勾結。這封信是誰送來的,也要一並查明。朕要的,是一個確鑿無疑的名單。”
“臣,遵旨!”沈彬沒有絲毫遲疑,他知道此行凶險萬分,但君王的信任,便是他最大的動力。
三天後,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出壽州南門,彙入了南下的商隊洪流。
車夫是個麵色黝黑的漢子,車廂裡坐著的,則是一位麵容普通、穿著尋常綢衫的年輕商人。
沒人知道,這位商人便是當朝重臣沈彬。
他謹記李昭的囑咐,一路極為謹慎,時而投宿客棧,時而借宿於驛站,數日之內,便更換了三條不同的路線,將任何可能存在的追蹤者都甩在了身後。
就在沈彬披星戴月南下之際,金陵城內,另一場無聲的角力也在悄然進行。
王妃蘇慕煙以巡視織造坊為名,再次乘坐著那輛熟悉的馬車,穿行於金陵的街巷。
她的第一站,是城西折衝都尉王景的府邸。
王景曾是徐溫麾下的悍將,在金陵易主時,正是蘇慕煙親自登門,曉以利害,才讓他放棄了抵抗。
“王將軍,近來可好?”蘇慕煙端坐堂上,笑意溫婉,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王景額頭滲出細汗,恭敬地答道:“托王妃洪福,一切安好。”
“那就好。”蘇慕煙輕輕撥弄著茶杯的蓋子,發出清脆的聲響,“隻是近來有些風言風語,說有人不甘寂寞,還念著舊主子的好。王爺遠在壽州,但他的眼睛,卻無處不在。我今日來,就是想提醒將軍一句,過往之事,王爺既往不咎,已是天大的恩德。若還有人看不清形勢,再圖不軌,王爺的雷霆之怒,恐怕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她的聲音輕柔,但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王景心頭。
他立刻跪倒在地,賭咒發誓:“王妃明鑒!末將對王爺忠心耿耿,絕無二心!若有舊日同僚敢行不軌之事,末將第一個不饒他!”
接下來的幾日,蘇慕煙陸續拜訪了數位當初被她勸服的江南將領。
一番恩威並施的敲打下來,這些本就心懷忐忑的牆頭草紛紛表態,徹底斷絕了與徐溫舊族的任何往來,江南的局勢在無形中被再次穩固。
與此同時,另一張大網,由錦衣衛指揮使郭崇韜親手撒開。
他從北鎮撫司調集了最精銳的乾將,化作小販、乞丐、更夫,悄無聲息地滲透進金陵城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的目光,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獵犬,死死盯住了徐溫昔日那些親信的宅邸,以及所有與嶺南有過來往的官員府邸。
天羅地網,悄然布下,隻等獵物入甕。
數日的監視並未白費。
一名曾在嶺南擔任過參軍的將領周通,秘密潛回了金陵。
錦衣衛的密探發現,他行蹤詭秘,晝伏夜出,頻繁地與數名徐溫舊屬接觸,其中甚至包括徐溫的一名遠房侄子。
他們所有的密會地點、交談時長,都被一一記錄在案,送往郭崇韜的案頭。
郭崇韜看著手中的密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魚兒,已經開始咬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