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觀星院那一句“金星犯蜀宮”,仿佛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千裡之外的成都府激起了滔天巨浪。
李昭親筆撰寫的《天象檄文》,經由錦衣衛化整為零,如蒲公英的種子般,乘著初秋的涼風,悄無聲息地散落到巴蜀的每一個角落。
起初隻是街頭巷尾的竊竊私語,幾天之內,便發酵成了一場席卷全城的風暴。
茶樓酒肆,勾欄瓦舍,販夫走卒,甚至深閨婦人,都在談論著那顆不祥的太白金星。
“王氏氣數將儘,新王當立”的讖語,像一根無形的絞索,正緩緩勒緊前蜀王朝的脖頸。
成都皇城之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後主王衍坐在奢華的禦座上,臉色蒼白,手中的玉如意因緊張而微微顫抖。
殿下,樞密使王宗弼一身戎裝,麵沉似水,眼神銳利如鷹。
他剛剛從城防司回來,鎧甲上還帶著一絲清晨的寒露和市井的喧囂。
“陛下,妖言惑眾,已成燎原之勢。”王宗弼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臣已下令,全城戒嚴,封鎖各處坊門。錦衣司亦儘數派出,正在全城搜捕散播謠言的奸細。凡私議天象、傳播妖言者,一經查實,格殺勿論!”他的話語裡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血腥味,讓殿上幾位文臣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王衍似乎被這股殺氣鎮住了,慌亂地點頭:“好,好,全憑愛卿做主。”
然而,王宗弼清楚,這不過是揚湯止沸。
謠言的根源不在成都,而在江陵,在那個虎踞荊襄的李昭。
封城捕人,隻能暫時壓住城內的恐慌,卻無法撲滅城外那團越燒越旺的野火。
就在此時,大將張格越班出列,他身材魁梧,聲若洪鐘:“陛下,王樞密!末將以為,一味封鎖乃是怯懦之舉!李昭小兒不過是虛張聲勢,以天象之說動搖我軍心民心。我大蜀尚有雄兵十餘萬,糧草充足,何懼之有?與其坐困愁城,任由謠言發酵,不如主動出擊,儘起大軍,直搗江陵!隻要我軍兵臨城下,一切流言蜚語皆會不攻自破!屆時,天下人便知,誰才是這西南大地真正的主人!”
張格一番話擲地有聲,殿內不少武將紛紛附和,他們早已對這種憋屈的防守感到厭煩。
王宗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張將軍,匹夫之勇,非謀國之道。我軍看似十萬之眾,然各州府防務吃緊,能調動用於出征的機動兵力不過五萬。且軍心浮動,士氣不振,此時貿然遠征,正中李昭下懷。他巴不得我們將主力儘數投入江陵前線,他便可趁虛而入,或遣偏師襲我側翼,或策反我後方守將。屆時,我軍進退失據,國之危矣!為今之計,唯有固守成都,深溝高壘,以不變應萬變,靜待其變。”
“固守?固守到何時?”張格漲紅了臉,怒道,“等到人心散儘,城中兵變嗎?王樞密,你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你……”王宗弼眼中寒光一閃。
“夠了!”禦座上的王衍猛地一拍扶手,打斷了兩人的爭吵。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滿是茫然與無助,最終頹然地揮了揮手:“此事……容後再議,容後再議……”
朝會不歡而散。
王宗弼走出大殿,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內有庸主,外有強敵,同僚之間還互相掣肘,這艘破舊的大船,究竟還能在風雨中支撐多久?
他握緊了腰間的刀柄,眼神愈發冰冷。
既然朝堂之上指望不上,那就隻能用自己的手段了。
他招來一名心腹錦衣司校尉,低聲耳語了幾句,那校尉臉色一變,隨即領命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宮城的陰影之中。
與此同時,在成都郊外一座名為“青蓮寺”的隱秘佛寺禪院內,一場決定蜀地未來的密會,也正走向尾聲。
偽裝成商賈的郭知謙,已經在這裡焦灼地等待了整整三天。
自從三日前與蜀中大將孟知祥在此秘會,呈上李昭的親筆信後,孟知祥便告辭離去,隻留下一句“容我三思”,便再無音訊。
這三天對郭知謙而言,每一刻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他深處敵國腹地,四周皆是王宗弼的耳目,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禪院外僧侶的每一次誦經,院牆外樹葉的每一次搖曳,都讓他心頭一緊。
就在他的耐心快要消磨殆儘,準備執行備用計劃,冒險撤離之時,禪院的門被輕輕叩響了。
進來的是一個貌不驚人的小沙彌,他低著頭,將一個食盒放在桌上,輕聲道:“施主,這是孟將軍命小僧送來的齋飯。”說完,便躬身退下,自始至終沒有抬頭看郭知謙一眼。
郭知謙心中一動,待那小沙彌走遠,他立刻打開食盒。